[自創] [醫院系列]再見愛情〈下〉

看板BB-Love作者 (矢車菊)時間9年前 (2015/04/16 23:32), 9年前編輯推噓7(706)
留言13則, 7人參與, 最新討論串1/1
大家好。 工作念書辛苦了,上一篇好像嚇到人了,但是我沒故意要撒洋蔥喔QAQ 總之注意自身安全啦,不要太鐵齒,不然就會像原PO一樣走一走撞牆摔到水溝還被笑!〈好像哪裡不對?〉 關於上一篇大家提的麥當勞,是屬於不負責任統計過後的結果〈喂!〉,根據目前能問到的多方實驗麥當勞是真的會旺的。 有一說是因為可樂〈因為有氣,會旺〉,有另一說是因為莫非定律:想要快點吃,反而吃不了。 簡單來說,被統計的人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被旺,但是一旺真的會旺到會想跪下來懺悔的那種...... P.S. 本故事人物由網頁姓名產生器產生,沒有借用真實世界的任何人名喔!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第一次認識溫亦誠,是在陳依源大七實習的時候。 那天,他在塞爆的核磁共振室前和一個小女孩說話,這個小女孩等一下要做全身MRI檢查。 說句實話,這個小女孩根本不需要他陪,即便他很想也很願意要陪她。 小女孩的手上還插著和她指頭一樣粗的IC,中央靜脈導管cvp放置在她細小的脖子上。 她卻對於身上這些器材都無動於衷,抱著那隻已經有點灰色的白兔娃娃,對陪她下來的陳依源眨著一雙眼睛。 「怎麼了嗎?是不是有點冷?」陳依源幫她拉好被子,核磁共振室為了機器的正常運作冷氣會比較強,而且就算現在覺得太冷,進去檢查時幾乎所有人都會熱出一身汗。 「醫生哥哥,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她附在陳依源耳邊悄悄地問。 陳依源艱難地咽了口水,這是這個小女孩多天以來第一次提出要求,而且還不敢在病房問,直到送下來做檢查時偷偷講。 他看著她,還沒想好怎麼說,小女孩卻自己開口了。 「沒關係......」她輕輕地說著,「我再等幾天就好。」 口罩下的鼻頭有點泛酸,陳依源深呼吸硬生生地忍了回去,揉了揉她的頭。 然後他們換床,小女孩被推進了MRI室。 陳依源拆下手錶拿出手機,進去幫忙。 但是說實話,這孩子乖巧到他根本不需要多說什麼。 「等一下會很吵,像是蓋房子的聲音。然後照相時會幫你打藥,忍耐一下喔!」 今天這間MRI室有個很可愛的放射師和技術很棒的護理師,他們提醒著要做檢查的小孩注意事項。 「需要我在裡面陪妳嗎?」他最後只問了這一句,MRI室的話要陪也是可以的。 「不用。」小女孩搖搖頭。 他們所有人退出房間,將她一個人留在檢查室裡。 陳依源看著那扇就這樣被闔上的門,有個想法開始生根發芽。 他或許會忘記那些孩子得的是什麼先天疾病,或許會忘記那些孩子的臉長什麼樣子。 但這一輩子大概不會忘記,那些孩子在進行檢查和治療時,一直都太過懂事到會讓人心疼。 這些孩子被迫理解、被迫長大,被迫承受有時候連成人都不能忍受的命運和結局。 有些都還懵懂地不會問為什麼是我時,就接受了自己生病的事實。 對他們來說,與其說生病,某方面最害怕的是因為生病而被捨棄。 每一次的配合每一次的理解彷彿都在無聲地透漏著他們的哀求。 對他們的父母、對身邊能夠依靠的人,還有對他們這群醫療人員。 求求你。 求求你們,不要放棄我。 陳依源不知道要怎麼告訴她,現在的醫學或許還無法救她,告訴這個還有很多事情沒見過的孩子,花花世界跟她無緣。 「你來陪她?」 一個聲音自耳邊響起,陳依源抬起頭,看見面孔是在幾次抽籤會議上見過的同梯,偷看了一下白袍上的名字,叫做溫亦誠。 溫亦誠比著休息室,說道:「裡面等吧。」 休息室裡沒有人,溫亦誠倒了咖啡壺裡的黑咖啡進自己的杯子裡,加進便利商店的盒裝鮮奶,塞進微波爐微波。 「還好嗎?你的表情好沉重,這樣會嚇到小朋友喔!」溫亦誠笑著,雖然以一個男人這樣講不太妥當,但他笑起來很可愛。 「抱歉......。」陳依源揉揉臉,他只顧著自己卻忘記那些孩子可是很敏銳的,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才被拒絕陪伴。 「不樂觀嗎?」溫亦誠把熱好的咖啡倒進紙杯,分了一半給他。 「嗯......」接過咖啡,陳依源點點頭啜了一口,默默放下。 話說這傢伙也加了太多牛奶了吧?這根本不叫拿鐵,叫咖啡牛奶才對吧! 「我看看......」溫亦誠敲了敲電腦鍵盤,調出報告後突然像噎到了一般沒說話:「喔......。」 夏思妤,八歲,多形性神經膠質母細胞瘤。 「她也辛苦了。」溫亦誠嚥下一口咖啡,探頭看了看外面:「她父母呢?」 如果沒有父母陪伴,甚至長期不來探望會出問題的。 反反覆覆地被送進醫院,忍受一堆治療和副作用卻還是覺得被丟下,有些孩子就會開始變壞。 他們並不是真的想學壞,反而是有點自暴自棄想要一切算了。因此即便心理師在兒童醫療上扮演了很重要的腳色,但是父母親依舊是不能取代的。 「父親要工作,母親受到很嚴重的打擊,一直自責說是懷孕時不小心讓她的孩子要受這種苦,在家休養。」 邊說著,把手裡的咖啡當成飲料,陳依源發現這樣想有變得好喝了。 「這樣啊......」溫亦誠有一下沒一下點著報告,突然想到趁著這個機會打聽一下:「兒科還好嗎?我下一站就是兒科。」 「還好,有時候要幫忙抓小朋友,有的會尖叫和打你。」陳依源說,其實現在看來那些活脫脫像猴子一樣的小鬼真好,「要注意的反而是家長。」 「這我相信。」溫亦誠吐了吐舌頭,他歪頭想了想,說:「不過聽起來應該還算團結,聽說外科鬥來鬥去的。」 「我同學在內科,聽說鬥更兇。尤其心內,李主任跟蔡主任戰火猛烈。」要八卦也不遑多讓,陳依源默默丟了一顆炸彈。 聽到心臟內科,溫亦誠做了個鬼臉。 陳依源被他逗得笑了,這個傢伙的臉部表情變化很多,很有趣。 而且他找到這傢伙笑起來很可愛的原因了,因為有兩顆小虎牙。 然後,小女孩的檢查結束,他們的對話也告一段落。 第二次遇到溫亦誠,是在醫院的尾牙宴上。 「一塊錢。」溫亦誠拍了拍他的肩膀,指著他旁邊那個傢伙,「你同學都這樣講你,剛開始我還不知道他們在說誰。」 陳依源無奈地看了他的同學,這傢伙叫王靖玫,因為靖玫、靖玫,進沒?進沒?他的綽號「奈米屌」才叫難聽。 不過陳依源表面上沒說什麼,只是一直拿出醫院提供的啤酒,狂往他同學的杯子裡倒,他記得這傢伙酒量很差的。 於是在魚端上來前,這個同學就陣亡了。 溫亦誠哈哈大笑,和陳依源乾杯。 魚端上來之後,溫亦誠的筷子才插下去,陳依源下一秒就趴到桌上。 溫亦誠瞪大眼睛,這間學校的學生是怎麼回事,酒量都這麼差? 接過溫毛巾,陳依源默默擦著臉。 「抱歉啊!不知道你住哪,就把你帶回來了。」溫亦誠遞了水杯給他。 他們的學長姐比較沒良心一點,有幾個還建議把他丟去沒夜班的科。 說真的看不出來這傢伙重死了,他搬起來那瞬間差點覺得自己會得HIVD,不過最後還是扛回來了。 「沒關係......。」陳依源悶悶地說,他一時高興就忘了自己酒量是這群人最差的,說起來是他自己的問題。 「還好嗎?」溫亦誠蹲下來,抬頭看那個低著頭的傢伙,一臉陰鬱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還好。」陳依源把眼睛轉開,他要找個地方躲起來,乾脆把臉埋進了人家的枕頭。 「欸欸!陳依源你不能睡啦!」溫亦誠一把拉起趴回他床上的傢伙,推著他下床:「現在得把你弄醒,不然你明天頭會痛死。」 把包包打開拿出筆電,放到陳依源手裡:「給你,看你要不要打電動。」 「要一起打嗎?」陳依源點開桌面上的一個遊戲,問旁邊的人。 「如果你不介意我很雷的話。」溫亦誠聳聳肩,他才開始剛打這個遊戲,在同學間號稱『讓螢幕失去色彩的男人』。 然後,他們贏了。 溫亦誠不可思議地看著結算單,這傢伙居然面無表情地拿到最高的殺頭數。 太可怕了。 「不難,練久就會。」陳依源對這樣的結果並不意外,遊戲這種東西,有投資就有報酬。 「太扯了......」溫亦誠對著螢幕喃喃自語,怎麼會有人可以把電動打成這樣。 「給你玩吧。」把自己的帳號開著讓溫亦誠慢慢學著打,他起身逛逛,然後看到了他貼在書桌前的實習表。 「你下一站在心內?」他回頭,看見那個人在電腦前抬起頭。 「心內見了。」溫亦誠笑得很燦爛,露出了兩顆小虎牙,「我知道你也是。」 所以他第三次見到溫亦誠,是在心臟內科的時候,旁邊還附帶了兩個同學,一個是尾牙宴上出賣他的王靖玫,一個是陳依源的另一個同班同學,林書佐。 他們一起實習,一起被電,一起頂著滿頭包回去看書。 碰上心導管主任和心臟內科主任的戰爭時,所有人還會一起不發一語當個隱形人。 偶爾閃著時不時可能打在身上的榴彈碎片,頭上頂著濃厚的煙硝味躲在目光死角一起把頭埋進課本裡。 同進退,共患難,在這唇槍舌戟的混戰中,即便一開始是不同學校的四人卻比同班同學來得更好,他們身上有著同舟共濟的革命情感。 那陣子心臟內科的氣氛大約可以用1947年的美國遇上蘇聯來形容,陳依源和溫亦誠在這場戰役中負責努力裝死,除非必要他們都把自己歸類為什麼都不會的啞巴。 過年那天,實習醫生們收到了微薄的三節獎金。 看著薪資單上悲慘的四位數獎金跟收入,陳依源默默換算著他的時薪大概連塊雞排都買不起,還是漲價前的雞排。 「要去嗎?」溫亦誠路過他旁邊,手上還拿著便利商店的咖啡,睜著一雙跟他一樣的熊貓眼,對他露出笑容。 他折起薪資單,收進口袋,拿過溫亦誠手裡的咖啡,啜了一口,「走吧。」 「喂!」溫亦誠傻眼,怎麼有人可以搶人家飲料搶得這麼自然? 「走了。」他自逕走往他的摩托車,催促著後面的人。 除夕夜,所有人都急著離開臺北城的時候,他們衝上了陽明山。 「你就這樣傻傻跟來,不怕我把你賣掉嗎?」騎在前頭的溫亦誠忍不住這樣問。 「我的內臟還值錢嗎?」陳依源自嘲著說,熬夜熬成那樣,他自己都不敢說了。 「蛤?你說啥?」溫亦誠轉頭,風太大他聽不見。 「我說,你給我看前面啦!」陳依源一手拍上前面那個人的安全帽,把他扭回前方。 「小力點!抽筋了啦!」溫亦誠在騎車,沒法騰出手,只能用手肘敲他。 他們一路吵吵鬧鬧,騎上了擎天崗。 其上山之後就丟在一旁的摩托車旁,兩個大男孩躺在略刺的微涼草地上,頭頂上是大片萬里無雲的夜幕和細碎的星空。 他們漫無目的的聊著,家裡如何如何,學長姊如何如何,還有未來的夢想又是什麼。 知道什麼,不知道什麼,喜歡什麼,討厭什麼,覺得對方的每一件事似乎跟自己之前遇到的人都不一樣,每一件事都想要了解。 「欸陳依源......,你說那個是北斗七星嗎?」溫亦誠用食指在天空中將星星連線,隨口問問。 「是南斗六星吧。」照著對方手指描繪的形狀,陳依源認真地想了一下,這樣說。 「真的假的,你看得出來喔?」溫亦誠轉頭,這傢伙是真的知道還是在唬爛他啊? 「大學有上過課,教怎麼看星星。」陳依源也轉頭,對上一雙閃耀點點星光的眼底。 「你們大學的課真的好多元,我們醫大就只有專業課程。」溫亦誠笑得瞇起眼睛,眼裡的光變得朦朧。 陳依源沒有回答。 懂得?那又怎麼樣呢? 城市裡能有多少星星?在這樣的天空下,他又有何必要去理解每一則可能在幾萬年前就殞落消失的故事。 他們已經被框住,連抬頭眺望的期待都沒有了啊。 「以後要看星星就和你一起來,你也教我看。」溫亦誠說,「台灣還是有很多地方能看星星的。」 陳依源沒有回答,低頭思索著這傢伙是不是故意的。 半响,他開口說道:「我有件事情要問你。」 「嗯?」溫亦誠看著他,用那雙倒映滿天星斗的眼睛。 不知道為什麼,陳依源突然發現自己想說的話說不出口。 似乎說出口之後,就會有東西消失。 或許不是現在,而是在未來的某一天。 往後的幾年、幾十年,陳依源無比感謝自己此時做了當下的決定。 「怎麼啦?」躺在草地上的溫亦誠見到對方遲遲不說話,把雙手放到後腦勺,一臉好奇地看著他,一派輕鬆地問著。 斟酌了一下,把想問的話吞回去轉而問對方:「為什麼會知道我不喜歡那個綽號?」 除了第一次見面,溫亦誠很少叫他一塊錢,有時候是要捉弄他,或是溫亦誠想裝死的時候,這個綽號才會突然從他嘴裡冒出來。 「大概是從你把你同學灌醉那時候吧。」溫亦誠歪著頭想了想,「聽到那個綽號時,你的嘴角有下沉了一點點。」 嗯,這個人真的是......。 陳依源暗自搖搖頭,躺回草地上。 彷彿要陷下去的星空圍繞在頭頂上方,自己是這個世界渺小的一份子,有天大概也會逐漸沉溺下去吧? 既然如此,很多事情是否就不需要弄得那麼清楚? 「那你什麼時候發現我發現的?」溫亦誠笑著,很平常的語氣從旁邊傳來。 陳依源嗯地一聲,這個問題是得思考一下。 忽然,他從草地上彈起來,一雙眼睛牢牢盯著還舒服躺在輕草堆裡的溫亦誠。 溫亦誠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下,轉頭正好對上他看過來的目光。 那雙眼裡明明白白寫著錯愕。 他們互相看著對方,長長的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 「哈。」溫亦誠笑了出來,一臉得逞地把頭轉到另一邊。 『你在注意我?』他問。 「哈。」溫亦誠回答了,『你這個遲鈍的傢伙。』 那天晚上過後,所有事情卻還是和過去一樣。 每個實習生的生活依舊是忙碌的,病人數依然龐大,工時依然漫長,生活依然缺乏品質。 心臟內科的實習時間結束了,四個在心導管室被電得滿頭包的實習醫生,除了林書佐外那天迅速抱了書就走。 歷經革命的四人組經常相約出去,吃飯,唸書,找地方放鬆,往往最後會剩下他們兩個人一起走宿舍。 所有事情都和去年一樣。 但陳依源發現自己的世界好像變了,他不確定是不是全部都因為溫亦誠的關係。 雖然他知道那個人占了最大一部分。 溫亦誠的兩顆小虎牙就像吸血鬼的利齒,扎進他的身體裡,把對痛覺遲鈍唾液和會產生快樂的催眠和自己打包一起裝進他的生活裡。 他想逃,卻又走不了。 溫亦誠的一舉一動,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造成的結果都是自己慢慢靠過去,跌進不可自拔的深淵裡。 陳依源閉上眼睛。 這個人比他還要狡猾。 就在此時,在這群人實習生涯中影響最大的事情爆發了。 讓陳依源甚至沒有思考應對或是逃走,就陷入了地獄。 不僅僅是他,而是所有人被一連串的意外炸得措手不及。 有別於心臟內科無止盡的戰爭,心臟外科的鬥爭最終迎來結局,結果卻是眾人意想不到的兩敗俱傷。 有個天生只有一個心房的小女孩開了刀修補那條消失的臟壁,手術成功後在恢復室時醒過來。 醒來時,她的臉色紅潤,嘴唇也恢復了血色,還能跟家屬正常對話。 然後,那個女孩死了。 這是修補手術需要承擔的風險之一,然而家屬憤而向法院控告整個醫療團隊評估不當跟操作失誤,害死了他們的女兒。 在這之中冒出了更多的人,雨後春筍般地接連發出了各式各樣的提告。例如有人就控告二尖瓣修補手術過後,反而人更加不舒服要成天臥床。 這炸彈不僅撲滅整個心臟外科互相鬥爭的氣焰,還毀了過去建立的醫病關係。 溫亦誠在這場災難中不屬於立即反應的人群,比起自己,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早已決定要走神經外科的陳依源因為這場爆彈,讓腦袋彷如重新開機過一樣。 神經外科和心臟外科有個莫大的共同點,他們永遠不知道當下這樣做下去到底病人真正的感受是什麼,直到病人醒來。 然而這個結果是不可逆的、他們割捨掉人體最重要、永遠無法再生的器官,卻不一定換到理論上應有的結果,甚至連之後都無藥可救。 結果和結果之間太因人而異,理論很多時候只是過度完美的範例。 只要做錯一步,就是毀掉一個人。而根據現在的例子,還要賠上自己和家人的一生;一生都背負著庸醫和殺人犯的稱號。 這不只影響到當下還在訓練的住院醫師,甚至還有在高工時下已經精神耗弱的實習學生們。 所有人都知道,五大科的出走率已經到了慘不忍睹的事實。 加上這次意外,對目前緊張的醫病關係感到無比失望的實習醫生大有人在。 院方甚至出動了心理師專門替他們輔導,可是效果有限,想走的就是會走,願意留的還是會留。 有的直接退了實習,有的硬撐著把實習做完,然後改行。 這些都是後話。 在平靜的表面底下卻是一團亂的時候,做為一個小小的,甚至不太愛講話的實習生,陳依源並沒有得到太多關照。 身邊的人來來去去,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依然只有溫亦誠。 『夠了,別理我了。』他想這樣對溫亦誠說,可是他發現自己放不了手。 他知道應該要讓溫亦誠先去弄好自己,他看得見在這場轟炸中對方受到的傷害,但是他已經自身難保。 記得法院判決下來那天,陳依源和溫亦誠又衝了一次陽明山。 跟過年的時候完全不同,熱鬧的台北盆地點滿了亮燈。 捷運,燈塔,纜車,建築地標,還有在到路上穿流移動的車燈。 每一個亮點都是一個人,都是一個未知內心。 美麗的夜景此時此刻卻讓人心生恐懼,他覺得好可怕。 陳依源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手,從指縫間擠出了掌心的肉。 溫亦誠在他身邊,溺水抓著浮木般抓著他的臂膀,夜景的光在眼裡氤氳一片水氣。 他們聽見了對方求救的聲音。 可是當自己也淪陷在這個世界裡,到底誰能救誰呢? 溫亦誠在這段時間裡一直陪著陳依源。 他只顧著對方的心理狀況,所以乾脆忽略自己的精神狀況也也站在懸崖邊上。 谷底的風無情地刮著,他再倔強,總有一天也抵不過壓力。 陳依源本就淡然的感情從此變得更加薄涼。 他放棄了掙扎, 他放棄了曾經引起一點點興趣而開始練習的遊戲, 放棄了過去寫好的計劃表, 他也徹底放棄了神經外科。 在抽籤會議上,陳依源最後選擇去了骨科。 在陳依源把科別的最後一個字填上時,溫亦誠闔上眼睛,自己最後拉住的只有這個人,只是個人而已。 然而多虧了溫亦誠,即便傷痕累累,陳依源還是緩慢地逐漸地好起來。 只是每當陳依源決定把這傢伙也揪出來治一治,溫亦誠總是看穿搶先說著自己沒事,用平常的語氣遮住被長期忽略的傷口已經化膿的事實。 端午節到了,累積的壓力隨著溫度不斷滋長,懸崖底下的風依舊刮不停,一道一道地消磨著過載的神經。 現在只要輕輕一推,在懸崖上快沒有立足之地的人就會陷落。 陳依源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的情況。 這次換他拖著溫亦誠出去,他還記得他們的約定,所以帶他去天文館看星星。 還有更多的餐廳,書店,電影院和夜市。 最後在河濱公園躺下來,買了一整袋便利商店買的啤酒和一罐為了保持清醒的烏龍茶。 都市的天空沒有星星,只有一盞一盞的路燈,機械量好的距離,制式化的亮光。 唯一還有點人味的,就是小孩子騎腳踏車時閃著紅光的警示燈。 「那個妹妹......」溫亦誠突然開口了。 「妹妹?」陳依源不解,哪個妹妹? 「你帶來MR那個妹妹。」溫亦誠提醒他。 「啊......思妤啊。」陳依源手裡拿著烏龍茶的罐子,晃了晃。想起身邊的人這一站在兒科,便順著問道:「她還好嗎?」 「走了。」溫亦誠灌了啤酒,被嗆到後狠狠吸吸鼻子。 陳依源愣住了。 「前一天,還問我她什麼時候可以回家。」溫亦誠拿著啤酒罐,狠狠灌了一大口,忍耐太久,眼淚瞬間迸出眼眶。 「第二天就走了。」 陳依源伸手握住對方的肩膀,溫亦誠把手上的鋁罐捏扁,扔進塑膠袋裡,趴在草地上,讓淚水靜靜流盡。 一開始或許是很簡單的, 很簡單的想要救人的心情。 很簡單的想要從死亡底線裡幫忙多搶一點時間去做想做卻無法的事情, 很簡單的想要讓走到自己面前來的人能夠比以前好一點。 但曾幾何時,他們也在不注意的時候擔負起了他人的人生,擔負起陌生人的夢想和未來。 更荒唐的是,為什麼當他們知道擔負起的重量之後,更多的是完全不可能放不下。 也因此,他們要怎麼樣才能去擔起一個活生生的、自己喜歡的那個人一輩子? 兩人的猶豫和不安延續到現實生活中,延伸到與對方的關係上。 他們你追我跑,你不動我止步,從那之後開始關係毫無進展。 六月,他們藉口學校有事向醫院請假,相約去了東源湖。 在水上草原的木棧道上,眺望著未開發的排灣族禁地。 一整圈的野薑花苞在風中搖曳,圍繞著水上草原。 在眾人半推半就連哄帶騙之下,兩人總算同意一起走下木棧道。 所有愚蠢的追逐都在深陷泥淖的時候他們互相拉了對方一把時消弭,萬里無雲的碧藍晴空解答了他們對彼此關係那些不確定和不理解。 最後,在旅行的終點,他們做了選擇。 七月,陳依源帶著畢業證書離開了醫院。 臨走前,另一個同班同學林書佐拉住要離開的他,「你沒有什麼話要說?」。 「要說什麼?」陳依源回問。 「不會吧!」林書佐瞪大眼睛,看向溫亦誠,沒想到對方也一臉莫名地聳聳肩。 「算了,不關我的事。我真服了你們了。」林書佐嘆了口氣,掠過兩人離開大門。 陳依源朝溫亦誠點點頭,溫亦誠朝他搖搖手說掰掰。 不需要跨出那一步,不需要那無關的勇敢。 他們已經把天真和憧憬留在那年南斗六星下的擎天崗, 把絕望和遲疑留在哭泣的東源湖, 把愛情和未開的野薑花留在了氤氳繚繞的山裡被風吹過的夏天。 秋天來了, 行道樹上的酒瓶木棉開了, 新的生活要再度開始了。 他們當上了PGY、當上了R、當上了總醫師,當上了VS,在小小的城市裡漫無目的跑著滾輪。 日復一日,不變的工作,無止盡的工時,當其他人將友情轉變成愛情,愛情變成親情,親情最後又變成無情的時候,只有他們還一起走在那崎嶇的羊腸小徑上,不曾回頭。 溫亦誠下班回到寢室,打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那個熟悉的人,那張熟悉的臉。 「我有話告訴你。」對方漂亮的眼睛藏著一點壞心眼,閃耀著光芒。 「怎麼了?」溫亦誠笑著問,這傢伙偶爾會給人驚喜,他還滿期待的。 「我買了一台車。」陳依源說,嘴角是被藏起來的笑,狡猾的,迷人的,他喜歡的。 「喔?」溫亦誠挑了挑眉,他記得這傢伙很喜歡的那個車型,但是這傢伙不能開車了。 因為職業傷害,陳依源的散光太嚴重,夜間開車會被對向車道的大燈閃瞎。 「給你。」陳依源把裝有車鑰匙的盒子遞到對方手上。 打開的時候溫亦誠愣住了。 「不是瑪莎拉蒂。」那個人的臉上是惡作劇成功的微笑。 溫亦誠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 「我也有件事要告訴你。」 那也是他想要休旅車的理由。 《後記》 感謝大家追到這裡,《再見愛情》就此結束了!雖然我寫得很頭痛但是我很喜歡這對的愛情觀。 如果覺得不能理解也沒關係,下一對不會再這樣撲朔迷離了。 不過我知道應該會有很多人很幹,看這麼久結局居然是這樣,一定很想arguer我! 來吧!〈躺平〉 -- 鏡子裡藏有的秘密,取決於你決定要把紅蘋果放在哪裡。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61.217.10.30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429198364.A.FBD.html

04/17 00:12, , 1F
寫實的太過份XDD原po辛苦了~雖然我覺得兩個醫師之間可以
04/17 00:12, 1F

04/17 00:12, , 2F
再多一點愛(?)
04/17 00:12, 2F
故意的XD

04/17 00:19, , 3F
推 天天面對生死 真的會影響看很多事情的觀點
04/17 00:19, 3F
是啊QAQ!

04/17 01:03, , 4F
推,全部看完後覺得他們對彼此相處模式有默契,而且尊重
04/17 01:03, 4F

04/17 01:04, , 5F
對方的想法,或者說,用自以為最好的方式對待彼此,恰好
04/17 01:04, 5F

04/17 01:06, , 6F
對方懂也接受。看似無情卻深情,淡而深刻,值得一再回味
04/17 01:06, 6F

04/17 01:07, , 7F
謝謝你寫出這麼棒的故事。
04/17 01:07, 7F

04/17 10:33, , 8F
又回頭重看一遍,真是非常喜歡這個故事
04/17 10:33, 8F

04/17 15:43, , 9F
眼眶含淚的看完 很美很棒的一篇文
04/17 15:43, 9F
喔喔喔喔喔喔!!!長評耶!!!!〈抱起來親一下轉圈圈〉 感謝QAQ,希望有把那種感覺寫出來,有人懂太好了喔喔喔喔!

04/17 19:04, , 10F
寫實的讓人忍不住心酸:(贊同Y大的話,看似無情卻深情
04/17 19:04, 10F

04/17 19:05, , 11F
期待下一篇故事,謝謝你寫出這麼棒的故事:)
04/17 19:05, 11F
謝謝,不過下一篇滿歡樂的啦,只有這一對會這樣 ※ 編輯: meteoricenta (61.217.9.95), 04/19/2015 20:29:43

04/25 23:17, , 12F
醫療行業真的會衝擊某些價值… 但可以理解這篇的愛
04/25 23:17, 12F

04/25 23:18, , 13F
情觀 :-)
04/25 23:18, 13F
文章代碼(AID): #1LBzOS-z (BB-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