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小豬與松露(4)
回到故事的開頭，長年定居曼哈頓的我和喬又是為什麼會跑去偏僻的S鎮觀光，甚至
還差點被捲入一場凶殺案的，一切得從喬一句漫不經心的玩笑話開始說起。
那是在某個會議滿檔的爛日子裡，結束了份內的工作後，我拖著疲憊的身心走回辦公
室，遠遠就看見喬正與我的秘書有說有笑，兩人互動親密不說，喬還拉起衣服給人看腰上
的刺青。
看我從旁走過，他忽然一把攫住我的袖子，整個人貼上前：「安佛爾，今天是我生日
，你會送我禮物吧？」
「啊？你幾歲了？」
喬比出三根手指。
「三十？」他聳聳肩，我忍不住皺起眉。
和喬共事了兩年，我對他的個人資訊仍舊不太了解，原來他只小我兩歲，外表看起來
倒是挺生嫩的。
「生日快樂，老小子。」我拍拍他的肩膀，祝福話說得沒什麼誠意。折磨了大半天，
我一心只想趕快下班回家休息。
我把剩餘的待辦事項交付給秘書，接著慢慢踱回自己的辦公室，然而喬卻跟在我身後
進了房門，一張嘴自顧自說個不停：「喂，你這態度也太糟了吧？至少笑一個嘛！怎麼？
會議上被整得很慘？」
「你說得對，我現在沒那個心情幫你慶祝，你就放過我吧！」
「假如換個比較不忙時間，你就願意幫我慶生？」喬自後方拉住我的手。
我睏倦地瞥了他一眼：「對，我是說，有何不可呢？」
「那好，下次連假你和我走一趟S鎮吧？」
「S鎮？那裡什麼也沒有。」看喬一臉興奮，我不禁後悔自己承諾得太快。
「有菸草博物館啊，還有比足球場還大的露天市集。」
「美國到處都有菸草博物館，再說我也不喜歡逛市集。」我殘忍地否決了這項提案。
雖然對喬不好意思，但單獨出外約會是絕對不可能的，我們兩個在公司裡已經被傳得
夠難聽了，上禮拜連班傑明先生都莫名其妙送了我一管創傷軟膏，我可不希望再流出更多
的負面題材。
「不然打個商量好了，我們來猜拳，如果我連贏你三十次，你就要答應陪我去S鎮。
」
「哈，三十次，別傻了！」我冷笑著捲起袖子。
幾分鐘後──
他還真的連贏了三十次。
「你一定有作弊！」我確信自己出的拳沒有固定套路，可是喬卻能準確預測到每一局
的結果，1/3的機率法則簡直在一瞬間崩壞了。
「作弊？你有證據嗎？」
喬總算露出了陰險的真面目，穿過落地窗的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我懷疑他的
影子上是不是長了一對惡魔的角，可惜頭的部位被盆栽擋住了，什麼也看不清。
「我很期待之後的旅行。」語畢，惡魔的食指劃過我右耳，曖昧的曲線一路向下延伸
，最終停在喉結上，意有所指地打了幾轉。
我嚇得跳開幾步，他又來了，一看我鬆懈了就開始為非作歹。當然，平時放任他胡鬧
的我也有責任，原本不覺得喬能造成什麼危害，畢竟他的身高體重都在我之下──以一點
犧牲換來喬工作上的配合，這是筆十分合算的交易。
只是，最近我深深感覺到，這筆出賣靈魂的交易已漸漸趨近於零利潤，也該是認賠出
脫的時候了。
我得抓緊時機才行。
令人苦惱的連假很快便近在眼前，而我還惦記著跟喬約好的事，趁這次兩人出遊時把
話挑明了講不失為一個解決的方法，儘管殘酷，但我心知這件事不能再拖了，我總不能一
直欺騙喬的感情，哪怕是給予他不實的希望。
誠信是經商的原則，我不能讓喬砸了自己的招牌。
喬吵著想去的S鎮離曼哈頓不算近，開車得要花上三小時，對他來說已經是史無前例
的遠距移動了。喬鮮少離開公司這點是出了名的，據說頂樓有個專供他使用的庫房，除非
有人邀約，否則他從不主動跨出公司，他有著類似傳統吸血鬼的強迫症。
出門那天我本來想向別人借車，我自己的車子上還堆著幾隻茱蒂留下的絨毛娃娃，不
想讓喬逮到機會說閒話，只好另覓代步工具。
誰知道喬卻說他有車子可以借我，怪了，一個長年足不出戶的人居然會有車。我在他
的帶領下走到公司的地下車庫，他的車孤單地停在角落，顯然長久無人問津。
喬走上前一面扒開防塵布一面打噴嚏。布簾一揭開，我的心跳差點沒暫停──那是一
台鮮紅色的法拉利敞篷車。
「看不出你還挺招搖的。」我對高級車毫無研究，然而好東西通常是能被一眼鑑別出
來的。
相對於我的訝異，喬卻沒多少反應，逕自用遙控器開了車鎖：「不是我買的，是之前
幫董事會裡某個貴夫人蒐證的謝禮，她老公因為外遇曝光賠了好多贍養費呢，真衰！」
他把鑰匙拋給我，扭頭示意我坐上駕駛座。我拉開車門，一股真皮椅墊的氣味撲面而
來。
喬顯得很得意，硬推著我往椅子上坐：「就跟全新的一樣，我可是連駕駛座都沒有碰
過。」
「為什麼？這輛車開在路上兜風多棒啊？兩旁的人都會對你行注目禮。」
「我沒有駕照，況且我討厭速度太快的交通工具。」
我很想提醒他，廣義來說網路也算是交通工具的一種，怎麼我從沒看他暈死在電腦前
呢？
後來我們總算開車上路。當我在那裡灰頭土臉地找路標、替油箱加油時，喬則翹著兩
腿悠閒地坐在副駕駛座上，頭上頂了副墨鏡，金色的瀏海垂下來蓋住額頭，一身觀光客的
姿態，這令被當作司機使喚的我有點不太開心。
呵，這小子還以為自己是哪個財閥的大少爺啊？
眼看喬正低著頭專心玩他的賈伯斯平板，我於是故意加快了車速，一會又減速，像這
樣快慢交替的開車方式，正常人不用幾分鐘就暈了，更何況他還在全神貫注地玩遊戲。
果然我馬上就聽見隔壁傳來求饒的聲音：「唔……可以下高速公路給我買個抱枕嗎？
」
「太麻煩了，還要專程找大賣場。」我憋著笑斜眼望向一旁的喬，他屈起膝蓋將頭埋
在裡面，整個身體縮成了犰狳的形狀。
「那，我要塑膠袋總行了吧？」他悶悶地問了一句。
我空出一手捏了捏他纖細的後頸，車子依言駛下高速公路。我不曉得自己到底想幹什
麼，但揭露喬的弱點真的能讓人心情變好。
撇除人格缺陷的部分，相貌英俊又坐擁高薪和法拉利的喬的確是名搶手的黃金單身漢
，由此可見上帝造人是公平的，他的那些缺點多到足以把優點悉數抹平。
比起交男朋友，我想他更需要的是24小時全天候照顧的保姆，只要他承認了，我心甘
情願替他發起募款活動──不，要我自己掏錢也行。
車子在停車場停下時，吃了止暈藥片的喬還沒睡醒，看他睡得一臉安穩，我不禁心虛
了，多等了十五分鐘才叫醒他。
「……啊？到了嗎？」
「嗯，你沒事吧？」
喬恍神的表情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在睡夢中靈魂出竅了。
「沒事了，抱歉，掃你的興了。」他扶著我的手臂跨出車外，順便拉伸了一下僵硬的
肩頸。
「不不，怎麼會呢？你沒事就好。」早知道他體力不好，我就不整他了，這下鬧得我
像是做了件虧心事。
然而喬畢竟沒我想像中孱弱，一等我們進了露天市場，他的精神便完全恢復了，像隻
嗑藥的小兔子似的在攤位間蹦蹦跳跳，一邊用他那張不討喜的壞嘴和店主殺價。
市集大到望不見盡頭，我漫無目的地閒晃，不時回頭確認喬還待在附近沒走丟──老
天，我什麼時候變成他的貼身保鑣了？
左手邊有個攤位吸走了我的注意力，店主似乎想出清不少傳統雕刻品，我站在攤位前
拿起一個據說是印地安人手工製作的面具，假裝有興趣地仔細研究，視線卻不時飄向放在
一旁麻布袋裡的模型玩具。
鐵定沒錯，那隻絕版的歐比王在ebay上平均是一千塊錢起跳，貴得令人下不了手，但
在這裡我說不定會聽到比較親切的價格。
「請問那袋子裡的玩具賣多少錢？」
「十到一百塊都有，你喜歡的話可以拿出來看看。」
十到一百塊，真不敢相信我會在跳蚤市場裡挖到寶。深怕店主反悔，我仍是裝出一副
興致不大的樣子，隨意挑了兩三樣東西放到桌子上以模糊目標。
「這三件怎麼賣？算便宜點吧？」
「兩百塊，加三十塊你還能帶走那副面具。」負責看店的中年男人正忙著玩手機遊戲
，匆匆一瞥之下便報了個友善的數字。
「成交。」
我低頭數了幾張鈔票交給對方，心情好得快要飛上天去。正想開始收拾戰利品時耳邊
卻傳來喬清澈的嗓音：「噢哇！這不是SIDESHOW在2013年出品的歐比王‧肯諾比模型嗎？
全世界只出了兩千隻，ebay上一隻要賣一千多塊耶！」
「什麼？」店主放下手機。
我啞口無言。是我不對，我該先跟這只豬玀套好招的。
無論我如何使眼色甚至是一腳踩上他的皮鞋，喬仍舊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只顧著跟店
主交談：「八百塊您願意賣嗎？」
「不，九百。」
我搖搖頭，這價格太誇張了。雖然換作是我也會想大撈一筆。
「一千，然後賣給這位先生的東西我全包了。」
「好，成交！」
喬敏捷地從側背包裡掏出一小疊鈔票，笑得一臉燦爛，完全不顧自己的腳已經快被我
踩爛了。
離開攤位後，我走在喬身後，看他拎著一大袋戰利品不免越想越氣：「你有病嗎？兩
百多塊的東西喊到一千塊，你到底懂不懂什麼是跳蚤市場？」
並不全然是氣他搶走我看中的東西，與此相比，我更氣的是他在做任何事之前都不先
找我商量。
「說實話，我根本沒看過星際大戰，一集也沒有。」喬突然無預警停下步伐，害我差
點便撞在他身上。
「那你這是在幹什麼？」
「東西是買來送你的，我一直都想送你禮物，太便宜的價格體現不出禮物的價值。」
他轉身想把袋子交到我手上，見我沒伸手，他的手只好僵在空中，像一截固執的枯樹枝。
「不了，我不想欠你人情。」
我這次是來拒絕他的，收下他的東西只會讓事情更加複雜化。
還有一件事令我深感疑惑，既然喬說了他不看星際大戰，那他對限量模型的了解又是
從哪來的？
我正準備追問，想不到他卻自己說了：「我偷看你的網頁瀏覽紀錄，你從年初就在關
注那只模型。」
「該死！我什麼時候讓你碰過我的電腦？」這毋庸置疑是犯罪行為，喬在挑戰我的容
忍底線。
「我在你電腦裡裝了後門。」
「所以我問我什麼時候讓你動過我的電腦？」我幾乎是咆哮著說出這句話，幾名路人
被嚇得紛紛看向這邊。
喬提著塑膠袋的右手還沒放下，淺藍的雙眼盯著我眨也不眨。他的臉上絲毫沒有受到
責罵時該產生的負向情緒變化，反而笑意是越來越濃了。
「安佛爾，別說傻話。你每個月都有一堆新軟體要測試，還記得那些程式是誰寫的嗎
？有心的話我還能讓你在開會時當眾出糗，想想你點開了精心製作的企劃書，結果螢幕上
播放的卻是昨晚下載的三級片，那滋味不好受吧？」
喬說得沒錯，那幅畫面光用想像的就令我屏息。產業行銷和技術研發不同，同儕競爭
激烈、職務取代性高，倘若出了這種紕漏極有可能被迫離職。
「你、你這……」
「親愛的，臉色別那麼難看，我又不會威脅你。」喬抹了一把我脖子上的冷汗，伸到
唇邊舔掉了。那一口就像舔在我身上一樣，被摸過的皮膚底下生出一股涼意。
「吶，你會收下？」
我靜靜接過那只袋子，思考了幾秒，接著舉起袋子用力往地上一摔。
不管喬有沒有駕照，我都要自己租車回曼哈頓了，就讓他獨自待在這裡等死吧！這是
他應得的下場。
我想我這輩子從沒這麼討厭過一個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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