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摘] 郭啟宏:《司馬相如》創作手記

看板ChineseOpera作者 (喔?)時間18年前 (2006/04/10 19:42),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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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啟宏(《上海戲劇》1996年02期) 一、緣起與初衷   岳美緹讀過我的京劇本《卓文君別傳》,建議我換一個角度寫寫司馬相如。 羅懷臻認為轉換視角,必有新意。像一縷清風,拂去我記憶的浮塵。十年前北京 上演《卓文君別傳》,我對自己的本子和當時的演出水平都不甚滿意。應該說, 修改舊作、重構新篇是一種難得的幸運,「前度劉郎今又來」至少是一種「劉夢 得式」的風光。我們三人便策劃起來。是時,上海凱祺藝術團的大纛下正集結著 一批有志於藝術的名家,上海崑劇團正雄心勃勃再造輝煌。天時、地利、人和, 「三國四方」,粘米麵包餃子--一捏就成。   在我看來,司馬相如是個集文人的正面與負面于一身的人物。司馬相如有文 人的天賦才華。他的辭賦曾經讓漢武帝贊賞不已,將他誤作古人,感嘆「朕獨不 得與此人同時哉」!他的辭賦又讓閨閣裙釵崇拜得五體投地,卓文君演出了「夜 奔都亭」的千秋佳話,陳阿嬌又演出了「千金買賦」的悲喜劇。司馬相如有文人 「治國平天下」的抱負。從他「慕藺相如之為人」而更名相如,可見一斑。在從 政的實踐中,他也確有燦然可觀的政績,他對西南夷形勢的分析鞭辟入裡,「天 子以為然」,乃拜「為中郎將,建節往使」,終令「蜀太守以下郊迎,縣令負弩 矢先驅,蜀人以為寵」,「卓王孫、臨邛諸公皆因門下獻牛酒以交驩」。在被陷 害「受金,失官」,「居歲餘,復召為郎」的浮沉之後,他表現出一種文人式的 超脫:「其進仕宦,未嘗肯與公卿國家之事,稱病閑居,不慕官爵」。   與此同時,司馬相如又處處表現出文人的痼疾。自然,客觀上的境遇至關重 要。高文秀《諕范叔》雜劇中有一支〔油葫蘆〕寫出古代讀書人的苦悶:「自古 書生多命薄,端的可便成事的少,你看幾人平步躡雲霄?便讀得十年書,也受得 十年暴,便曉得十分事,也抵不得十分飽!至如俺學到老,越著俺窮到老,想詩 書不是防身寶,劃地著俺白屋教兒曹。」由於始終未能擺脫困境,司馬相如消磨 了壯志,沉淪了崇高,扭曲了人格,漢景帝時期,他很不得意,從長安倦遊歸蜀 ,「家貧,無以自業」,便寄情於溫柔鄉,與王吉設下圈套,以琴心挑動卓文君 ﹔為分得卓王孫的家財,他「令文君當爐」,「身自著犢鼻褌,與保庸雜作,滌 器於市中」,頗有幾分無賴相;他可以為取悅天子,寫些被太史公稱之為「虛辭 濫說」的東西,浪費自己的才華(儘管司馬遷也肯定「其要歸引之節儉,此與《 詩》之風諫何異」),甚至可以為黃金去賣賦--《長門賦》,去管失寵皇后的 閒事,且企望由此而邀官;而當他官場復出之後,他免不了要被「貴易交,富易 妻」的民諺所言中,他要納茂陵女為小妾了!一個集文人的正面與負面於一身的 人,是一個真實的司馬相如。寫這樣一個傳統文人,或許可以說是我的創作初衷。   考慮到人們熟悉的卓文君夜奔司馬相如的故事,《司馬相如》一劇擬以男女 情愛的角度入手。我無意重複一個自明代至今至少已有四五十部戲劇作品敘述過 的業已陳舊的故事,而是覺得從男女情愛的角度,最能揭示文人的靈魂。   文人的情愛有著繁複而紛紜的社會的(政治和經濟的)和人格的的內涵。關 於司馬相如和卓文君一段羅曼蒂克,近代以前大多認作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偶 有道學家指責其「放誕」,聲音十分微弱,幾至無人理會;自「五四」以來,又 有人把卓文君認作「叛逆的女性」,認為「個性解放」的典範,從新文化運動的 背景看,不無見地;解放以後,這一段故事更被敷演出反封建的主題,則未免牽 強了!西漢時期,「結婚自由,離婚自由,配合之時,不論行輩」,其時《女誡 》尚未問世,程朱理學更是千年後的事,「反封建」云云並不沾邊。作為戲劇創 作,重要的不是附上什麼思想標籤,而是揭示人物的內心世界,從而釋放出形象 的意蘊。而最為赤裸裸的呈現,則在男女情愛上。以司馬相如而言,一個傳統文 人在經受著種種政治的經濟的磨難,尤其是在進與退、仕與隱的痛苦的抉擇中, 大概只有兩樣東西最具價值:一是時間,時間永遠是療救痛苦醫治心靈的藥石; 一是女性,女性以其百倍於男性的韌,以其水一般的柔情,溫潤著乾涸而龜裂的 心田。因此,司馬相如受了挫折而寄情於石榴裙,是可以理解的,甚至是值得稱 許的,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反叛。   關於司馬相如的納妾,或許更充分地展現出他的內心世界的獨特性。封建時 代小有功名的文人納個小妾司空見慣,品學兼優的文人似乎更以風月自賞。聰明 曠達如蘇東坡者,雖然屢遭貶謫,浪跡天涯,卻處處有荐枕席的女子,九百年來 有誰責怪過他?鄭康成府上的婢女還因會幾句《詩經》而成了風雅的「詩婢」。 至於挾妓縱酒如李太白者,混跡青樓如柳耆卿者,贏得薄倖名存如杜牧之者,比 比皆是。司馬相如納妾似未可厚非。所不同的,司馬相如偏偏遇著一個卓文君, 固然成就了一段大風流,卻又堵塞了幾多安樂窩。   茂陵女何許人?史書不曾記載,無非野史閒聞。我曾經這樣設想,茂陵女只 是司馬相如自己心造的幻影。因為與卓文君相處日久,一張面孔看熟了,使這位 大文人生出了移情別向的心理。他或許覺同一位膽識超人、一味維護自身獨立人 格的卓文君相處很累,他要尋求一個單純、幼稚,甚至無知的心靈,一個傻乎乎 不通庶務,帶著更本色的原生狀態的小女子,覺得與這樣的小女子相處會輕鬆一 些?至於茂陵女是否如司馬相如之所想,那是另一回事;這並不妨礙他去心造, 因為生活中確實存在著那樣的小女子,儘管更可能是女性在某一階段中的形態。 《聊齋》中那位說王生「個兒郎目灼灼似賊」的嬰寧彷彿差近。當然,想望終歸 是想望,司馬相如在富貴之後秋行春令難免要生出尷尬,這就必然出現喜劇性的 場面,還帶有幾分苦澀。因此,我以為那種停留在對司馬相如的忘恩負義的簡單 化的譴責,不能揭示司馬相如複雜的心理,無助於寫好這個人物。我不過根據歷 史傳聞,對司馬相如開了一個玩笑。因為他的移情別向並不以拋棄卓文君為前提 ,所以在他一妻一妾的想望破滅之後,我又讓他回到青雲橋,去臨邛找他的卓文 君去。我以為司馬相如在男女情愛上的悲喜劇,可以折射出傳統文人情感世界裡 絲絲縷縷的惆悵。上述關於納妾茂陵女的設想,能否得到觀眾的認可,我沒有把 握,從一稿演出後的反應看來,觀眾的看法頗有分歧,甚至直如冰炭。於是有了 二稿的修改,這是後話。   還是回到對傳統文人的思考上來。傳統文人是一個並不縝密的概念。這裡涉 及的是「共性」,而排斥「個性」。我企圖引申出來的是由傳統文人所形成的江 流的積澱--文人傳統。傳統文人早已淘盡了,而文人傳統卻如沉積物存留下來 。它或許深埋在河底,枯水期間,又呈現在裸露的河床上。   傳統文人的正面積澱,表現為民族脊樑的精神,或如儒家學派所說,修身齊 家治國平天下;傳統文人的負面積澱,表現為一種劣根性,毛澤東同志曾經斷然 認定「一遇風浪就會左右搖擺」,魯迅先生也帶著嘲諷地喻之為「衣履尚整,徘 徊海濱的人,一濺水花,便覺著有所沾濕,狼狽起來」。司馬相如留下了可供現 代人思考的豐饒的文人傳統,不管是正面還是負面。   面對司馬相如這樣一個傳統文人以及司馬相如們所遺澤於後世的文人傳統, 我的心情並不輕鬆,一份褒一份貶,一份理解一份無奈,我看到現代文人……於 是,似有一根鞭子在輕輕抽打著,不見鞭影,沒有血痕,卻真實地感到靈魂的震 顫。我的戲劇從來不為「遊戲人間」,即使是一齣輕喜劇。 二、審視與修改   《司馬相如》一稿於95年4月在上海公演。上海文化界的領導和專家在肯 定該劇成功的同時,也提出了不少問題,集中在司馬相如形象的塑造上。我臨軒 伏案,重新審視那一行行並非免起鵑落的文字,在修改的過程中,我著重思考了 幾個大關目,有的竟部分地改變了我的初衷。   1.仕乎?隱乎?   中國傳統文人一以貫之的人生態度是對功名的頑強的追求。不管出於何種動 機,歷來的文人總是視功名之路為實現自身人生價值的階梯。平心而論,這不僅 可以理解,而且應該肯定。中國文人的理想只有在入仕中能得到實現,儘管往往 要打折扣,甚或變味,我在話劇《李白》中曾借人物之口說出:「讀書人想為老 百姓做點事,不當官又有啥法子?」然而,「士」的歷史命運又是確定了的,一 直處在附庸地位,從儒家「作帝王思」,「務引其君以當道」,到「附在皮上的 毛」。這又決定了文人入仕不可避免地帶有悲愴蒼涼的況味。我們後世人不可能 越過歷史的門檻去苛求前人,冷靜下來倒是應該環顧自身,究底還存留著多少「 治國平天下」的襟懷!   與仕相對立的是隱,與仕為互補的也是隱。中國傳統文人在仕途蹬蹭、功名 夢斷之際,往往萌生隱的心態。在拙作中,司馬相如多次求隱,雖然都不是嚴格 意義上的隱。情寄石榴裙,是隱向愛河;身著犢鼻褌,是隱向貨殖;而賦閑茂陵 ,本可以認認真真地隱了,遺憾,司馬相如同大多數文人一樣,他隱不下去。   自今上溯數千年,真正能隱的文人鳳毛麟角。王康琚有「小隱隱陵藪,大隱 隱朝市」的虛說,東方朔有混跡金馬門的實踐,姑且不說大隱小隱是否於是無補 於世無益,即從芸芸求隱者的心態看,大多一時衝動而已,有沽名釣譽的文人, 以隱為獵取權位的手段,迂迴而疾足,即所謂「終南捷徑」。元好問曾對那位市 隱齋主人婁先生作過委婉而尖刻的諷刺。那些「爭捷求售」、「索高價」者,真 是「誘我松桂,欺我雲壑」,實為人們所不齒。司馬相如隱茂陵乃不得已而為。 雖然他還不曾想到要把茂陵花樹當作「終南捷徑」,他確有「求售」之心--「 何時貨與帝王家」,確有求售不得而引發的英雄失路、托足無門的悲戚。正是這 一點,演化成司馬相如與卓文君思想的分野。   有著可貴的人格力量的卓文君多少帶有理想化的天真,她自然很能理解自己 丈夫,事實上她並不反對丈夫於正道求取功名,但她仍然希望司馬相如能做到「 心隱」,她顯然更樂意同丈夫一起過著陶陶然的田居生活。於是問題出現了,在 賣賦事件上,二人的分歧在於以什麼手段獲取功名。思考至此,我決心重新修改 《賣賦》一折。   2.賣賦心路。   也許是巧合,劇中寫了兩賣:賣酒和賣賦。兩賣有同有異,相同之處是俱以 賣為手段,不同之處則是目的迥異,其結果前一賣換來情融意洽,後一賣落得心 叛神離。先說賣酒。據記載,「司馬相如初與卓文君還成都,居貧愁懣,以所著 鷫[霜鳥]裘就市人陽昌貰酒,與文君為歡。既而文君抱頸而泣曰:『我平生富足 ,今乃衣裘貰酒』遂相與謀,於成都賣酒,相如親著犢鼻褌滌器,以恥王孫。王 孫果以為病,乃厚給文君,文君遂為富人。」顯然,賣酒是相如文君的合謀,要 鬥一鬥卓王孫的,表面上市聲沸沸,內心裡都有幾分悲涼。確實,作為女兒卓文 君也夠不給乃父留面子的,作為女婿司馬相如更透著無賴。但人們感情的天平向 著這對勇敢而困頓的男女傾斜,私心裡以看到卓王孫出醜為歡悅。賣酒的一場衝 突雖因皇帝下詔這一偶發事件而改變了走向,但賣酒賣掉了淒苦無助,換來了心 心相印。 賣賦則大異其趣。司馬相如從維護清高到送窮賣文,從堅持操守到扭曲人格 ,正負面的轉換繫於一篇《長門賦》上。實在富有戲劇性!考證《長門賦》的真 偽是文史學家的事,我讓司馬相如當場作《長門賦》,意圖不僅在於展現與褒獎 大文人的才華,更重要的是筆觸及於人物的深心。司馬相如與陳皇后似不相類, 實則可比。司馬相如之嘆陳皇后,是嘆巾幗而事人者,由彼及己,鬚眉又何嘗不 事人哉!文人數奇,從古如斯呵!今舉一例。清代的汪中一生坎坷,「天讒司命 ,赤舌燒城」,「跬步才蹈,荊棘已生」,極不得志。他過南京舊苑,憑弔秦淮 才妓馬守真,從馬守真的「鐘美如斯,而摧辱至於斯極」,而念及自家「俯仰異 趣,哀樂由人」,於是乎「靜言身世,與斯人其何異?」汪中的文章可以作為司 馬相如寫賦心態的注腳。不過,身為幕僚的汪中面已經作古的才妓,大概只能止 於身世之感;而正欲求售的司馬相如便不同了!他面對的是有望重度入主中宮的 陳皇后!於是,經楊得意煽風,司馬相如便死灰復燃,他終於有了人格上的正負 面大轉換。走筆至此,忽有「陟彼崔嵬,我馬虺隤」之感,中國文人的歷史命運 是大囫圇。   3.「納妾」新解。   有兩種截然相反的意見:一種認為納妾是封建社會文人常事,卓文君因之與 司馬相如分手,似覺小器;另一種認為卓文君眼裡不揉沙子,她容不得丈夫移情 別戀。經過反復思考,覺得兩種意見都有些道理,卻又都失之偏頗。重新審視納 妾問題,我以為要緊處似乎是這個茂陵小妾的背景。   具有獨立人格的卓文君確實不會首肯司馬相如納妾(他人可以納妾,唯卓文 君之夫不能),不然就不會有《白頭吟》名世,這也許是所謂歷史的真實;然而 ,於卓文君說來,犖犖大者更在於這個小妾如何得來?這個小妾背後維繫著一種 什麼關係?因此,我重作修改時通過楊得意之口作了如是揭示:「拽著鳳尾巴上 天了!」這就把「納妾」從僅僅是聲色之好的「小玩鬧」裡剝離開來,而與出賣 人格的大節相聯繫了。   從司馬相如說來,他心中何嘗不明白納這樣一個小妾,於自家人格上的損失 ,但他禁不起那巨大的誘惑,況且他私心確也願意同一個嬰寧式的小女子愉悅陶 情。因此,他懷抱的希望、將施的行動,便是化犖犖大者為委曲小變,與卓文君 達成一種妥協。卓文君,何許人!其態度不言而喻。於是,事態的發展可以想見 ,妥協不成便只有分手一途了。這將吊起觀眾的胃口,看他倆怎麼分手。 三、酒與瓶   說到戲劇的載體,我想起魯迅先生「舊瓶」、「新酒」的妙喻,更想發揮幾 句。   新酒好還是陳酒好?要看前提--酒的質地。倘是好酒,自然是越陳越好, 千年的好酒醉神仙嘛!我喜歡陳的好酒,這個「陳」可以不指曾經存放過很久, 而是指能夠存放得很久。   好酒而陳,說的是戲劇內容具有長久的生命力。就中第一位是人物性格。很 難想像,一個乾癟的人物,一個單一的性格,會蘊含著豐富而深刻的思想,會體 現出多義的主題!我看過一些戲劇作品,雲山霧罩,卻看不見生命的律動,裝點 些時髦的詞句,如七寶樓台炫人眼目,拆將下來則不成片段。新在哪裡?新在剛 剛炮製出來嗎?遺憾的是它不過是酒精兌了水的偽劣產品。除了人物性格,還有 個題材的選擇和作者眼光的問題。未必現代題材就能釀出好酒,歷史題材就出不 了佳釀!關鍵在於劇作者自身的觀念,還有他的配方和他的手藝。現代題材在陳 舊觀念的鼓搗下,保不齊寫出陳舊的人物;歷史題材在嶄新觀念的燭照下,也可 以寫出嶄新的人物。從莎士比亞到迪倫馬特,從關漢卿到田漢,歷史題材的傑作 還少嗎?戲劇內容的生命力涉及多方面因素,不唯人物與題材,這裡不一一贅述 。我對瓶之裝似乎有更多話要說。   《司馬相如》是一部崑曲。陳恭敏教授對我說,他希望看到一部骨子裡動了 手術而看起來仍像原裝的崑曲。我確實是這樣打算的。   表面上的原裝,可以換起一種優雅的歷史感,骨子裡的更換,又可以透出一 種鮮活的現實感。二者互相為表裡,相得益彰。我在更換了戲劇內容的同時選擇 了崑曲原裝,正是出於上述的思考。這裡不存在隨意性,還因為選擇崑曲這一載 體是受題材、人物和作者個人風格、審美趣味的制約的。   崑曲被譽為現代戲曲之父,享有崇高的地位。中國學者王國維、吳梅,日本 學者鹽谷溫、青木正兒,都十分贊賞從元雜劇到崑曲的中國戲曲傳統。聽吾師王 季思先生說過,其師吳梅就要求他的學生必須學會崑曲。我所認識的當今南京大 學中文系的教授們中,唱得一口好崑腔的大有人在。崑曲消亡了嗎?恐怕不能以 聽戲人懂不懂曲牌為判斷標準。正如舊體詩詞,中國有多少人精通它的格律?而 毛澤東的《沁園春‧雪》橫空出世,一無依傍,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不僅 是他本人的壓卷之作,而且中國詩史上一首千古絕唱!文學史上留下來的多半是 曲高和寡的陽春白雪,郢中屬而和者數千人的下里巴人又能留下幾許?更須指出 的是,戲曲之父的已經將他的生命傳到了以京劇代表的戲曲群體之中,京劇雖然 取代了崑曲的地位,都從崑曲身上獲取養分,甚至以其藝術規範為自身奮進的楷 模,踵事增華,承繼緒餘,可見崑曲的生命力不衰。   《司馬相如》,依照崑曲宮調套數的定例,按《九宮大成譜》填詞,只在襯 字上留一些靈活的餘地。全劇以南曲為主,北曲為輔。我在以往的崑曲創作中, 更多採用長短句的寫法。比如《南唐遺事》,考慮到主人公李煜是個傑出的詞人 ,詞與曲也意趣迥異,為了接近後主詞作的風格,便選擇了長短句。《南唐遺事 》的演出單位是北方崑曲劇院,北崑顯然沒有南崑來得講究,「駿馬秋風塞北」 大可粗豪,長短句較為合適。《司馬相如》則不同,與素有崑曲正宗之譽的上海 崑劇團合作,自然要更多慮南崑的特色,曲牌體是必要的。照譜填詞,曲牌的格 律無疑是一種約束。然而約束只具有相對意義,與其將格律看作約束,無寧看一 種客觀規律。掌握了規律便可獲得自由,「必然王國」之路通向「自然王國」。 在崑曲曲文的寫作上,自由與約束同在!   選擇崑曲來寫作《司馬相如》,固然由於題材和人物與之相適應,同時也由 於本人痴迷於崑曲。我總覺得高雅的崑曲負荷著歷史感,又同時記錄著一種光榮 !正如萬國博覽會上的茅台酒,始終不改它的瓷瓶包裝;而足球場上,藍的意大 利,黃的巴西,藍白相間的阿根廷,那色彩永遠賞心悅目!   形式是內容的形色,沒有離得開內容的形式美。我把崑曲看作一種載體,它 可以負荷深邃蘊藉的內容而呈現出高雅的美!   《司馬相如》又將重排上演,還是那句老話,美醜妍媸,任人評說。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22.61.59 DreamPond:轉錄至看板 NTUkungOpera 04/11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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