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刊】快轉老片--李敖
《壹週刊》179期〈非常人語〉
快轉老片--李敖 |
編按：李敖是一個獨特的靈魂，他充滿魅力，又令許多人恨之入骨。他是思想家、
批評家、歷史學家、藏書家…﹔他性格狂妄、好訟、無情、得理不饒人…；他從不與
人結黨，不論何人執政，他永遠是一個反對者。 |
他坐政治牢、被大大小小的掌權者排拒，但他的個人戰鬥從沒停止。如今人生將屆
七十，他決定參選立委。他仍跟過去一樣，有話要說。他的民調頗高，支持他的年輕
人很多。 |
但時代畢竟變了，李敖仍是過去的挑戰執政者的英雄李敖。他戴著藍色眼鏡，穿著
紅色夾克，幽默的講著過去的笑話，年輕人喜歡的是這個年輕的李敖。 |
李敖就像一部經典老電影，節奏雖慢，但只要快轉，仍能在電視裡不停播放。 |
=========【李敖小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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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日期：1935年4月25日出生於中國東北哈爾濱。 |
學 歷：台中一中肄業、台大歷史系畢業、台大歷史研究所肄業。
經 歷：1971~~1976因叛亂罪坐牢。
出獄後仍不改其批評之志，
出版評論、情書、語錄、回憶錄等一百多種。
小說有《北京法源寺》、《上山、上山、愛》兩種。
2000年參選中華民國總統
2004年參選立法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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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知道這是李敖的書房，很可能會以為這是一家比較寬敞的舊書店。這裡除了
四壁都是書，中間走道上也擺了一整排書，書都很老了，向上仰躺著，彷彿已死去多
時。為了資料分類，這些書大概都被李敖支解過，書死了，李敖活下來，今年他七十
了。
這些年大家看到的總是他帶著招牌藍色眼鏡的樣子，拍照前，他還沒戴上眼鏡，赤
裸的眼睛顯示了蒼老和疲憊，要拍照了，他戴上眼鏡，馬上又年輕十歲。
═自詡悟空闖立院═
李敖要參選立委，民調很高，他喜孜孜的。「孫悟空有次去見觀音菩薩，觀音菩薩
說，老孫，為何你前倨而後恭？孫悟空說，老孫沒棒子弄，棒子被妖怪搶走了。我在
媒體的平台沒有了。我在台灣一共經過五個媒體，做一個斷一個，我被封鎖了。所以
我想到立法院是一個媒體、平台，這就是為什麼我要選立法委員。」
他說很多人質疑他到立法院不會認真做立委，他像上節目一樣拿出幾張紙板給記者
看，上面貼著立委沈富雄的《不時奮起》書頁，這本書照例被他大卸八塊：「沈富雄
說他在立法院十二年，一共推出過七十二個法案，大都沒通過。如果我把我的作用定
位成二百二十五分之一的那一票，就錯了，因為一票沒力量，所以我是要在立法院那
個平台上，興風作浪。」
李敖過去一再說，第一流的知識份子是影響政治而不參與政治，如今從政，豈不矛
盾？他有點重聽，聽清之後他搖搖頭說，「我做就不算。過去胡適做中研院院長，人
家說，這不是官嗎？他說，我做了就不是官。因為他的身價地位已經超過了這個，所
以立委對我而言就不是政治。」
═大師搞笑學生愛═ |
李敖講話總是半真半假，嬉笑怒罵，引經據典加上李敖式的邏輯，人們通常覺得很
有趣，但也不會認真看待。
好比前幾日他去政治大學演講，全場爆滿，學生都來爭看「大師」。三四個保鑣跟
著他，他虎虎生風走進來。一開始他就要學生提問，「我有點重聽，你們遞條子也可
以。以前有一次我要聽眾遞條子，結果有張條子打開一看，上面只寫『王八蛋』。我
說別人問問題都不簽名，怎麼這個人只簽名不問問題？」學生們都樂不可支。
年輕人喜歡他，因為他很幽默，但他們可能都沒讀過他的無數著作和回憶錄，所以
聽到他重複說著幾十年前的文章和笑話，都十分開心。李敖講到蕭伯納、王爾德、胡
佛、蔣廷黻、殷海光，前面都要加上「從前有個人叫....」，連解釋都省去，反正年
輕人期待的是後面的笑話。
═驕傲隱藏在裡面═ |
他的民調也意外的以二、三十歲的年輕支持者居多。他演講時在笑話中穿插著一點
點感傷：「現在我的形象搞亂了，我變成喜劇形象，你們看不到我深沉的另外一面。」
又說：「我把驕傲隱藏在裡面，表現在外的是一種玩世不恭，這是一種包裝，要不然
你們會睡著。」他怕別人忘記他嚴肅的一面，但年輕人的確只聽的懂他喜劇的說話方
式，他的笑話，他的損人，他的刻薄。
他還拿出他隨身帶的相機給學生看，打開伸縮鏡頭，只見鏡頭向上直直伸長，學生
們對這性暗示都吃吃笑起來。他如果再高興下去，恐怕要開始變魔術了。
李敖大概也沒想到在自己垂老之年，對年輕人還有這麼大的魅力。但這樣的魅力，
也就像是電視台冷門時段不停重播的經典老片，內容優美，但反映的是三十年前的社
會，不是現在。當年為之瘋狂的觀眾都老了，他必須把自己快轉，才能吸引年輕觀眾
的興趣。
在他書房的大沙發上，講起他的綜藝化形象，他說：「現在是走火入魔了，好像胡
因夢成了作家，我變成了演戲的人了，呵呵。基本上我們是出局的人了，你想想，再
過六個月我都七十歲了，可是昨天民調，我還吸收的到那麼多年輕票，這表示我還有
點絕活。」
李敖的性格奇特，十四歲隨父母到臺灣，家裡小孩多，生活清苦。在書裡讀到推翻
舊體制，他便決定不過舊曆年。過年全家大魚大肉，只有他吃炒飯、早睡覺。上了高
三，他決定在家讀書，父親也到校幫他辦手續。大學時期父親去世，喪禮他堅持不燒
香、不誦經、不答禮、不掉一滴淚。
═快人快語漸溫和═ |
後來他加入《文星》雜誌，寫了許多批評文章，主張「中國走現代化的道路」，它
的自由、民主、開明、進步、戰鬥等鮮明色彩，也為他帶來災難。一九七一年他因叛
亂罪入獄五年八個月，出獄後，他仍不改其志，繼續以筆戰鬥，最近十年，他又開始
電視生涯，主持過幾次評論節目。
李敖戰鬥一生，著作無數，該講的話都講過，如今還有那麼多話要說嗎？「有些話
可能需要重複的。英國寫《自由論》的作者慕勒說：『一個真理沒有普遍為大家所知
道時，我們要不斷宣揚那個真理。』就像廣告一樣，要做好多次。我的重複率算是最
低的，因為我的學問比較寬，資料比較豐富，但偶爾也會重複。」 《(∥￣▽￣)...》
李敖之所以反應快，是因為他一生就是一個樹立敵人的過程，他必須隨時讓自己在
戰鬥狀態。恐怕也有人說他總在重複過去。曾幫他作過節目的工作人員說，李敖對於
過去的事總是記的特別清楚，但現在發生的事，每每工作人員告訴他，但錄影時他又
忘了。
他讀書多，書是他的劍也是他的盾，凡有人批評他，他就引述名人的話來抵擋並反
擊。但他現在年紀大變溫和了，還常自嘲，所以比較討人喜歡。
比方說：「前幾天我在路上遇到林重謨(立院三寶之一)，林重謨說：『李大哥，我
們來互相罵，可以互相造勢。』我說：『你們三個爛懶趴，我是個大懶趴，誰跟你們
玩？』不過我大懶趴是攝護腺癌開刀以前。呵呵。」
去年李敖攝護腺癌開刀，為了不讓他的敵人太高興，進手術房前他還風風光光作打
油詩又開玩笑的，他自己先說完，讓敵人沒得說。
═敵人已逝難調適═ |
問他敵人究竟是誰，他說：「我的最大敵人是蔣介石，他誤我青春。他不是最壞的
統治者，但他是最糟糕的、最使你噁心的統治者，好比希特勒關我，他可能把我殺掉，
或把我放出來，他不會把我洗腦，叫我改變。怎麼可以改變一個政治犯的信仰呢？蔣
介石那種仁愛教育實驗所，把你洗腦，要你懺悔改變，他羞辱你!」
那時的敵人非常清楚，是一個獨裁者，現在敵人早已死去了三十年。他說：「沒錯，
《文星》被查封的時候我說，過去國民黨反對我們，可是我們是代表一個主流。把主
流打散以後，就變成了亂流。現在臺灣就是這樣，民主變成亂流，基本的規格、禮貌、
含蓄、優雅都沒有了。現在我的敵人就變亂了，以前我知道我的敵人就是一個蔣介石，
現在變成四面八方，不曉得是誰了。」
═從沒離開過台灣═ |
雖然李敖從來都令從政者如芒刺在背，蔣介石把他關了六年，現在走向民主，他仍
令主政者不快，但他的經歷，又令恨他的人很難理直氣壯的罵他。他最愛說的是：「
我來台灣五十五年，從沒離開過一步。如果以待的久來比誰愛台灣，沒有人比我愛台
灣。」
從不出國旅行，難道為了保持不離開臺灣的紀錄？「以前是政府不讓我走，後來我
習慣了也不想走了。我不願意破壞我的生活方式。現在幻燈片、導遊書、電影很多，
不需要身歷其境去看了。我也不覺得玩有什麼必要，我自己在這裡獨與天地精神往來，
也滿愉快，出去玩太浪費時間了。」他連故鄉也不想回。「北京城牆沒有了，單戀的
情人也老了，想看什麼？」
李敖很不願意表達他對台灣的情感。他說：「那些人很可惡，炒作這個感情。唐詩
裡有二分之一是懷鄉詩，那是因為交通不便，出來以後回不去。現在交通發達，電話
方便，這種感情沒有了。所以我對台灣地理的感情沒那麼強烈，如同我對北京一樣。
所以口口聲聲愛台灣都是鬼話，我也不是不愛，是不必強調。」
幾年前，臺灣慰安婦要向日本政府抗議要討回公道，李敖捐出一百件收藏，賣得三
千多萬元。「許文龍、金美齡捐過一塊錢沒有？」台大醫學院缺屍體時，他還簽下大
體實驗同意書。但他現在反悔了，他跟當年主其事的臺大骨科主任韓毅雄說：「我要
取消了，因為你給陳水扁拉皮條。」 《 (￣▽￣) 》
═垂老之年最自在═ |
又說到他人生最愉快的時期。李敖這時終於比較嚴肅一點：「你絕對想不到，是現
在。王菲的祖父跟我爸爸是北京大學同學，有一次我們一起散步，他那時快八十歲了，
他說，人生最幸福的是有一個心情平靜的老年。這句話我現在才懂。現在，我不畏懼
死亡，不畏懼床上的歡樂不再，也不畏懼立委落選。一切都在談笑之間面對這些問題，
至少我不憂慮我的經濟狀況，小孩也準備到他們可以唸完大學。對朋友、銀行都一塊
錢不欠。因為準備的好，所以我覺得人生好像回到正果一樣。
「最後孫悟空西天取經回來，他被封為『鬥戰勝佛』，打仗還能打贏，我覺得這是
很重要的。當然你會說你這是自欺欺人，你可能還是懷念年輕時代。我承認年輕時代
有很多快樂，但願那時我也有很多痛苦不能抒解，好比說感情問題，我就不能像現在
控制的這麼好。現在我幾乎可以消滅掉所有負面的情緒。」
我很想學習李敖消滅負面情緒的方式，這也是目前台灣社會需要的。他說：「好比
打官司敗訴，我很不高興，可是不到五分鐘我就坐下來，開始寫文章罵法官，這就是
用方法解決。」
說完他自己也哈哈笑起來。他已經把他的歷史定位好了，「歷史要自己寫啊，呵呵。
我認為第一，我在中文運用方面恐怕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第二，我給一個獨來獨枉的
人格做了很高的榜樣，就是一個人在個體被消滅，或被壓縮的情況下，可以一路鬥下
來，沒有完全被鬥垮，這是非常難的事情。」
我想起他在政大演講時，一個學生故意在他面前像個蒼蠅一樣繞來繞去問他問題，
就如同李敖向來對待執政者的方式。但此時李敖顯然被弄的很頭痛，告饒似的說：
「你能不能坐下來？」學生還是繞，他又哄學生：「你坐下來，坐下來我就回答你。」
==========後記========== |
採訪過程中問了李敖許多細瑣的問題，他笑說：「我看到你好像看到調查局的人。」
我說採訪他也很可怕，因為不知從何入手。他很和藹的說：「我們北方有句話，叫
『麻桿打狼兩頭害怕』。麻桿是高粱米的桿子，很細長。就是說，狼來咬你時，你拿
根麻桿，牠會怕你，以為你拿的是棍子。可是你也怕牠，不敢打她，因為一打，桿子
就碎掉了。我們雙方大概都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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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140.123.218.209
※ 編輯: ricebug 來自: 140.123.218.209 (12/01 0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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