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名] 安息與烏弋山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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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eurasianhistory.com/data/articles/a05/392.html
北與康居、東與烏弋山離(Seistan之Alexandria-Prophthasia)、西與條支
因此,烏弋山離,古音大約讀為a-diak-san-1i,正是Alexandria一字的極近似的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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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漢書·西域傳》裏,我們看到不少關於古代中東和南亞次大陸西北部各國??大夏,大
月氏、安息、烏弋山離、罽賓、條支等??的記載。自漢武帝派遣張騫西使以後,直到東漢
晚期,中國和這些國家曾不斷互派使節,進行著密切的商業來往和文化交流。在那樣早的
時代,中國便和那樣遙遠的國家建立起通使和貿易的關係,不能不說是古代史上一件大事
。近年來考古學家的大量發掘發現,更具體地說明瞭在古代橫貫東西的這條燦爛的"絲綢
之路",確是這種光輝友誼的見證。
為了把中國古代文獻中有關這些國家的記載搞清楚,我們須稍稍溫習一下中東和南亞次大
陸的古史,才能有助於我們對這些記載進行正確的詮釋。再者,中東和南亞次大陸西北部
古代歷史文獻比較零散、貧乏,因此,如果把中國古代文獻記載詮釋清楚些,便對這些地
區的古史也可提供一部分重要的史料。多年來,研究中西關係史的中外史學家們,也曾利
用過這些中國古代文獻,但在詮釋方面往往異說紛紜,不少謬誤曲解之處,有些至今仍流
傳于史學界中,應該分辨清除。這兩段讀書劄記,是筆者自己想初步試著拿中東與印度次
大陸西北部的古史,和《漢書·西域傳》中有關安息與烏弋山離等國的記載,相互參證,
對以往他人考訂基本正確的,仍然採納;有爭議的,分析商榷,擇定取捨;謬誤曲解的,
分別駁辨,求還本真。這樣做,期望對中國這部分古代文獻能獲得較近實際的理解。錯誤
之處,切望讀者指正。
在《漢書·西域傳》裏,我們看到不少關於古代中東和南亞次大陸西北部各國??大夏,大
月氏、安息、烏弋山離、罽賓、條支等??的記載。自漢武帝派遣張騫西使以後,直到東漢
晚期,中國和這些國家曾不斷互派使節,進行著密切的商業來往和文化交流。在那樣早的
時代,中國便和那樣遙遠的國家建立起通使和貿易的關係,不能不說是古代史上一件大事
。近年來考古學家的大量發掘發現,更具體地說明瞭在古代橫貫東西的這條燦爛的"絲綢
之路",確是這種光輝友誼的見證。
為了把中國古代文獻中有關這些國家的記載搞清楚,我們須稍稍溫習一下中東和南亞次大
陸的古史,才能有助於我們對這些記載進行正確的詮釋。再者,中東和南亞次大陸西北部
古代歷史文獻比較零散、貧乏,因此,如果把中國古代文獻記載詮釋清楚些,便對這些地
區的古史也可提供一部分重要的史料。多年來,研究中西關係史的中外史學家們,也曾利
用過這些中國古代文獻,但在詮釋方面往往異說紛紜,不少謬誤曲解之處,有些至今仍流
傳于史學界中,應該分辨清除。這兩段讀書劄記,是筆者自己想初步試著拿中東與印度次
大陸西北部的古史,和《漢書·西域傳》中有關安息與烏弋山離等國的記載,相互參證,
對以往他人考訂基本正確的,仍然採納;有爭議的,分析商榷,擇定取捨;謬誤曲解的,
分別駁辨,求還本真。這樣做,期望對中國這部分古代文獻能獲得較近實際的理解。錯誤
之處,切望讀者指正。
(一) 安 息
中國古代關於安息的記載,首見於《史記·大宛傳》,其次複見於《漢書·西域傳》,茲
並錄於下。《史記·大宛傳》說:
安息在大月氏西可數千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麥,蒲陶酒。城邑如大宛。其屬小大數
百城,地方數千里,最為大國。臨媯水。有市。民商賈用車及船行旁國,或數千里。以銀
為錢,錢如其王面:王死,輒更錢效王面焉。書革旁行以為書記。其西則條枝;北有奄蔡
、犁軒[1]。
又說:
初,漢使至安息,安息王令將二萬騎迎於東界。東界去王都數千里。行比至,過數十城,
人民相屬甚多。漢使還,而後發使隨漢使來觀漢廣大,以大鳥卵及犁軒善眩人獻於漢。及
宛西小國歡潛、大益,宛東姑師、扜?、蘇薤之屬,皆隨漢使獻見天子。天子大悅。
《漢書·西域傳》說(為?述方便,茲將考證大致能確定的西方地名,用括弧把英語慣用
拼法標在中文古地名的後面):
安息國(Parthia),王治番兜城(Hekatompylos),去長安萬一千六百里。不屬都護。
北與康居、東與烏弋山離(Seistan之Alexandria-Prophthasia)、西與條支(Antiochia
,即Charax-Spasinu)接。土地、風氣、物類所有、民俗與烏弋、罽賓(Kabul)同。亦
以銀為錢,文獨為王面,幕為夫人面;王死,輒更鑄錢。有大馬爵。其屬小大數百城,地
方數千里,最大國也。臨媯水(Oxus R.)。商賈車船行旁國。書革旁行為書記。
武帝始遣使至安息,王令將將二萬騎迎於東界。東界去王都數千里。行比至,過數十城,
人民相屬。因發使隨漢使者來觀漢地,以大鳥卵及犁軒(埃及之Alexandria)眩人獻于漢
,天子大說。安息東則大月氏。
《史記》、《漢書》中的安息即中東古史上的帕提亞(Parthia),久為中外史家所公認
。清代學者徐松和李光廷早有考訂[2]。在歐洲,最早德經(de Guignes)曾如此主張。
[3]有些人認為是亞敘利亞,顯系錯誤。[4]金斯密(Kingsmill)初步論及《史記》、《
漢書》中的安息是安息王室阿爾沙克(Arsak)一字之對音。[5]嗣後夏德(Hirth)進一
步論證,認為中國古音中沒有r,因此每遇到外語中的r,中國古籍中常以n的結尾字音譯
,於是,Ar便音譯為"安";而"息"字中國古音大約讀為sak。所以"安息"是Arsak一字的音
譯。[6]丁謙也認為"巴提亞國,其王世世以阿賽西(Arsaces,即Arsak)第幾為號,漢人
誤王名為國名,稱為安息;安息者,阿賽西轉音也"。[7]丁、夏二氏論斷皆是。
按西元前三世紀中葉,佔有兩河流域及伊朗高原的希臘人塞流息王朝(Seleucids)已呈
衰弱。西元前255年,坐落在其東北邊陲的巴克特裏亞郡(Bactria)的郡守希臘人狄奧多
特斯(Diodotus)首先宣告獨立,漢代中國稱之曰"大夏"。數年後,西元前250-248/7
年,位於大夏以西、里海東南的帕提亞郡(Parthia),在帕提亞人阿賽西及其弟提裏達
特(Tiridates)的率領下,舉行了反對塞流息王朝統治的起義,漢代中國稱之曰"安息國
"。[8]安息的阿賽西王朝從此統治安息約四百年。
安息建國後,最初八十年的歷史,記錄十分貧乏。我們只知道他所統治的疆域,僅限於安
息人原來居住的地區,即古波斯的帕提亞郡。那時安息經常受著來自西邊的塞流息王朝和
來自東邊的大夏王國的威脅。大夏在西元前約230至160年時武力曾很強橫。直到安息王密
司立對提一世(Mithridates I,西元前171-138/37年)當政時期,安息才大大強盛起
來。乘塞流息王朝內部的紛爭和戰亂,他率大軍西征,先佔據了米底亞(Media),又佔
領了波西斯(Persis)和富饒的巴比倫尼亞(Babylonia)諸郡;並且從西元前144年以後
,巴比倫尼亞,包括其東南端的條支,遂成為安息最重要的屬邦。向東方,他又兩度攻入
了已衰微的大夏,並更向東南推進,囊括了原在大夏統治下的德蘭癸亞那(Drangiana)
、阿拉科細亞(Arachosia)、和格德洛西亞(Gedrosia)諸郡。於是,在短短的幾年中
,經密司立對提一世的東征西討,擊垮了希臘人的殖民勢力,建成了一個當時在中東最強
大的以奴隸制為基礎的安息帝國,疆域東自大夏、身毒,西到幼發拉底河,北自里海,南
至波斯灣。他當政的晚期,和他的繼承者弗拉特二世(Fraates II,西元前138/37-128
/27年)統治期間,是安息十分繁榮強盛的時期。張騫西使到達中亞細亞的時候,正當弗
拉特二世的末年。張騫在西元前129至128年親身到過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沒有到
過安息。但他"傳聞其旁大國五六",回到長安後曾"具為天子(武帝)言之"。[9]他所傳
聞的安息,如上引《大宛傳》所說:"在大月氏西可數千里,……其屬小大數百城,地方
數千里,最為大國",以及安息的物產風俗等,都是十分正確的描述。
然而,安息就在這繁榮鼎盛的時候,其北邊邊疆卻面臨著塞人(Saka)遊牧部落入侵的威
脅。大約在張騫從大月氏動身回國後不久,居住在中亞細亞草原上的塞人和馬薩革泰人(
Massagetae)等,便從里海以東地帶侵入了安息東北邊,於西元前128或127年殺害了安息
王弗拉特二世,大舉南下,佔據了德蘭癸亞那和阿拉科細亞兩郡。直到安息王密司立對提
二世(Mithridates II,西元前124-87年)即位後,派遣貴族蘇林(Suren)[10]率領大
軍東討,費了十年工夫(約西元前124/23-115/14年)才把侵入的塞人諸部落鎮壓使之
降服。這次東討,安息收復了東邊諸郡,包括自赫拉特(Heart)至木鹿(Merv)的東北
濱臨媯水的地區。東方討平後,密司立對提二世複引兵而西,佔領了阿爾明尼亞一個短時
期。西元前92年,他和羅馬的蘇拉將軍訂立了盟約,這是安息與羅馬的首次交涉。密司立
對提二世的統治時期,是安息再度強盛的時期。[11]
就在這密司立對提二世的強盛時期,漢武帝的使臣第一次到達了安息。上引《大宛傳》第
二段文字就是這次使節往還的記載。漢使初次到達安息,應系在漢武帝元鼎二年(西元前
115年)。換言之,伊朗和中國從這年起便綻開了友誼之花。根據《大宛傳》,張騫第一
次西使回到長安是在元朔三年(西元前126年)。其後他擬通西南夷道往大夏,未成功。
他封為博望侯在元朔六年(西元前123年)。他因攻匈奴失利奪爵後數年,漢武帝再命他
去出使烏孫,應在元鼎元、二年(西元前116/115年)。這次出使,"天子……拜騫為中
郎將,將三百人,牛羊以萬數,賚金幣帛直數千巨萬。多持節副使,道可使,使遣之他旁
國。"張騫約結烏孫雖未成功,但他"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
、於闐、扜?及諸旁國",進行了廣泛的外交活動。回國時,"烏孫發導譯送騫還。騫與烏
孫遣使數十人,馬數十匹,報謝,因令窺漢,知其廣大。"張騫歸後"拜為大行,列於九卿
,歲餘卒",卒年應是元鼎三年(西元前114年)。"其後歲餘,騫所遣使使通大夏之屬者
,皆頗與其人俱來,於是西北國始通於漢矣。"[12]據《大宛傳》記載的這些情況,可以
確定第一次到達安息的漢使,即是張騫出使烏孫時順路"分遣"到"他旁國"的"持節副使"之
一,其到達安息應在元鼎二年;而"漢使還,而後發使隨漢使來觀漢廣大,以大鳥卵及犁
軒善眩人獻於漢",則應在元鼎五年(西元前112年)。也就是說,漢與安息使節首次往還
,正當安息盛世,密司立對提二世即位後約八至十二年。漢使到時,恰好是在密司立對提
二世派貴族蘇林東討塞人的末年,當時安息的大軍正雲集於東邊。既如此,則"漢使至安
息,安息王令將二萬騎迎於東界",正反映了當時安息國內的政治局勢。而漢使在當時一
路上所見到的情況:"東界去王都數千里,行比至,過數十城,人民相屬甚多",便更是如
實的描述了。
漢與安息首次通使成功後,兩國便展開貿易與文化交流,嗣後在西元前一世紀雙方使臣、
商賈大約即不斷往來,《漢書》中雖然沒有提供很詳的記載,但從漢代遺留的有關西域各
方面的其他記錄和遺存看來,我們可以相信漢與安息的通商關係一定相當密切。中國的錦
繡絲綢等特產日益增多地運送到西方,通過安息商人之手而遠達近東和羅馬,"絲綢之路"
從此暢通。同時西方各國的產品珠璣、琉璃、象牙、犀角、諸珍奇異物,直到紅蘭、葡萄
、苜蓿種子等也源源輸入中國。也許就由於漢與安息的貿易二百餘年間日益密切,加以甘
英親身出使到達過安息條支(西元97年),所以《後漢書·西域傳》對安息的記載便大大
加詳了。
《大宛傳》文中提到,安息使臣第一次來中國時,同來的還有幾個"小國"的使臣。姑師即
車師,扜?即扜彌,這兩地後來都隸屬於漢西域都護。蘇薤是康居五小王之一,《大宛傳
》說它在大宛以東,恐系錯誤。歡潛是花刺子模(Khwarizm)之譯音,他們居住在安息希
爾加尼亞(Hyrcania)及帕提亞兩郡以北,媯水下游的西岸。大益即達伊人(Dahae),
他們在花刺子模西南,過著半遊牧的生活。[13]歡潛、大益派使臣隨漢使來中國,可能由
於他們居住的地區正當古代交通要道。按在西元前285年,塞流息王朝的塞流古一世(
Seleucus I)曾派遣巴特羅克立(Patrocles)在里海探路。他從里海東南之奇瓦灣(
Khiva Bay)循著巴爾幹山嶺(Balkan)南麓的古河道東航,運河道沿著烏斯缽水(
Uzboi Channal)穿過黑沙漠(Kara Kum)而把他引入了媯水。他在該地還遇到了印度商
人沿媯水順流而下赴鹹海,因此他報告說媯水與藥殺水(Jaxartes)都"流入里海"。[14]
如果這個記錄可靠,則古代媯水確通里海,而歡潛、大益則正當此交通孔道;所以在中亞
細亞許多遊牧部落中,這兩個"小國",便首先隨漢使到長安來了。
關於安息東北的邊疆,《史記》、《漢書》都提到"臨媯水"。媯水即今阿姆河(Amu
Darya)。阿姆河河名系突厥語,古代希臘人稱之為阿克蘇斯河(Oxus),唐代中國音譯
為烏滸水或縛芻河。它發源於帕米爾高原,曲折西北流入鹹海;咸海,《大宛傳》中稱作
西海[15]。然而漢代中國稱之為媯水,則別有原因。按此水,古代亞利安語名為Vakhshu
或Wakshu。今阿姆河上游的一個支流,突厥語名叫色爾克阿布(Surkh-ab)者,有時仍用
其古名稱作Wakhsh;這個支流在古代被認為是阿姆河的河源。同時,Wakhsh一字又是當地
古代神話中"眾水之女神"的名字。據中古花刺子模史家卑露尼(Biruni),直到十一世紀
Wakhsh還是該地眾水??尤其是阿姆河??的保護神的神名。[16]再者,Wakhsu又是大夏人所
崇奉的女神阿那伊多(Anahita,意為純潔)的別名。古代大夏的神話說這個女神有一千
隻膀臂,象徵大夏的一千條溪流,自東面叢山上瀉下來,會合而成為媯水流入鹹海[17]。
按"媯"字古音大約讀作Kwia,因此媯水之"媯"實是Vakhshu或Wakshu的第一音節的譯音。
至於"水"),則仍是漢語"河川"之意。
塔恩(Tarn)在其論述大夏、安息的諸著作中,[18]曾認為由上引《大宛傳》第一毀的"
臨媯水"及"北有奄蔡"的話看來,該段文字說的不像是西元前129至128年張騫親身在大月
氏時的情況,而像是十餘年後密司立對提二世東討塞人以後的情況。他認為張騫停留在大
月氏時,塞人已在大舉入侵安息,木鹿已落入塞人之手,因而安息當時不可能濱臨媯水。
他又說奄蔡原住地既然在鹹海東北,安息只有到了密司立對提二世東討成功後,才佔領了
媯水下游馬薩革泰諸部落地區,從而才能和奄蔡接境;同時收復了木鹿,安息國境才再臨
媯水。據此,塔恩竟認為司馬遷曾把日後的傳聞"羼入了"張騫的報告之中,這就大大貶低
了《大宛傳》的史料價值。
其實,這樣論證是不正確的。我們認為安息國境濱臨媯水正是張騫停留在大月氏時的真實
情況。關於安息王弗拉特二世統治時期的史料確很貧乏,但我們知道他的前一朝,即密司
立對提一世統治時期,曾兩次攻入衰微的大夏。第一次他不僅越過了阿利厄斯河(Arius
),而且在大夏屯據了一個短時期。第二次他又把大夏王黑黎歐克裏(Heliocles)打了
個慘敗,此役之後,安息曾將木鹿佔領並控制了一個長的時期,這就使安息的東北邊境正
"臨媯水"。當張騫在西元前129至128年旅遊在大月氏、大夏的時候,木鹿大約正在安息人
手中,並以之為抵禦北方塞人保衛邊疆的重鎮。再者,僅根據西方的零散史料,實在很難
斷定塞入侵入安息的確實年月。[19]根據《大宛傳》,張騫西使時對於塞入侵入安息並殺
害弗拉特二世這件大事顯系毫無所知。對此點只有兩種可能的解釋。一是張騫在大月氏、
大夏時只"傳聞"得安息一些情況,因此他對安息的事知道得很少。二是塞人侵入安息一事
,實發生在張騫自大月氏動身回國以後。我們考慮當時全面情況,認為後者較近事實。如
果這個推斷不錯的話,這就又一次證明中國古代文獻史料對於搞清楚中東、中亞各國古史
有重要價值。至於"北有奄蔡"一句,塔恩的解釋過於呆滯。細讀《史記》、《漢書》有關
西域各國疆域地望的記載,就知道"東為某國"、或"某方與某國接"等語,有時固然指的是
毗鄰接境的國家,但有時則指的只是方向。此段文字中的"北有奄蔡"實是後者。屬於塞人
之一支的奄蔡(Aorsi)部落聯盟居住在鹹海東北的草原地帶,其南是馬薩革泰人、薩卡
拉瓦克人(Sacaraucae)及達伊人等遊牧部落,介在於奄蔡與安息之間。不過從漢人看來
,這些都是"小國",所以張騫說安息"北有奄蔡",只是由於奄蔡當時是這一帶草原上比較
強盛的"大國"。我們不應象塔恩把這幾個字解釋得那樣呆板。
對於"臨媯水"這一點,白鳥庫吉的解說則更不確。[20]他認為由此三字即可證明花刺子模
和達伊當時都在安息版圖之內。這種說法不僅沒有任何史料足資憑證,而且和後來塞人入
侵安息的全部史實相矛盾。其實,安息的木鹿地區所濱臨的媯水只是媯水的中段,而媯水
下游西岸奇瓦地區則是花刺子模人的住地,安息人與馬薩革泰人正是在媯水西岸一帶邊境
上互相對壘。認為"臨媯水"便必然意味著拓境已至鹹海,那樣論證就過於簡單了。
我們既已確知安息東境濱臨媯水的情況,那麼《大宛傳》中所說的"東界去王都數千里",
就容易解釋了。
《漢書·西域傳》說"安息國,王治番兜城",《後漢書》說"安息國居和櫝城"。番兜、和
櫝同指安息初期的都城,希臘人名之為黑卡同卑羅斯(Hekatompylos)。黑卡同卑羅斯本
不是該城安息的原名,而只是希臘人給它起的別名,意為"百門之城",是說該城處在安息
國的中心,很多條大道從這兒通往各地;至於安息的原名則已不可考。[21]夏德認為番兜
系古波斯帕爾圖發(Parthuva)一字的譯音,亦即喜羅多德(Herodotus)所說的Parthoi
;《後漢書》中的和櫝可能相當於Vologesia,則全系臆測,不足憑信。[22]白鳥庫吉認
為番兜、和櫝均相當於希臘人伊西達爾(Isidor)所撰《安息驛路志》中所說的Parthau
,[23]亦屬可疑。顧失密(Gutschmid)認為和櫝恐是斯特拉伯(Strabo)所說的Karta,
或即是阿利盎(Arrien)所說的希爾加尼亞的首府Zadrakarta,這說法更顯然是臆測。
[24]關於番兜、和櫝二字的對音,目前中外史家還沒有妥善的解釋,但比較諸說,似把它
看做相當於黑卡同卑羅斯較為妥當。此城今日已不存在,考古學家推測應在今伊朗的丹凡
(Damghan)或沙魯德(Shahrud)附近。
《史記》、《漢書》都沒有明確指明距王都二千里的"東界"的所在。《後漢書·西域傳》
則說:"其東界木鹿城,號為小安息,去洛陽二萬裏"。木鹿城即Zend-Avesta中所說的
Mouru,希臘人的Alexandria Margiana,塞流息王朝時代曾改名為Antiochia,中古以降
稱為Merv,中外史家均無異議。上文已說過,安息在密司立對提二世時東討塞人,收復木
鹿,東北邊疆複臨媯水而與大月氏為鄰。從此以後,木鹿便成為安息的東北邊防重鎮和重
要的商業城市。到安息來的漢使首先必須經過木鹿城,所以《後漢書》中把"東界木鹿城"
看得很重要。這情況在西漢時代應亦相同。《史記》、《漢書》都說"東界去王都數千里"
;《後漢書》又說"和櫝城去洛陽二萬五千里","木鹿城去洛陽二萬裏",則王都和櫝與木
鹿之間為五千里,與《史記》、《漢書》說相近。《後漢書》接著又說,"自安息(指王
都和櫝)西行三千四百里至阿蠻國(Ecbatana),從阿蠻西行三千六百里至斯賓國(
Ktesjphon)",以這樣的里程來衡量和櫝與木鹿之間的距離為"五千里",或"數千里",正
是如實的記載。
上文已將本節開頭所引《史記》、《漢書》三段文字中有關安息歷史,地理的一些疑難之
處,試作了初步解釋。關於引文中涉及物產風俗諸事,不擬詳談,其中只有兩點應在此略
提一下。《史記》說安息"以銀為錢,錢如其王面;王死,輒更錢效王面焉。"《漢書》說
"亦以銀為錢,文獨為王面,幕為夫人面;王死,輒更鑄錢"。按多年來中東一帶考古發掘
所獲得的古安息錢幣很多,足以充分證明《史記》,《漢書》記載的正確。安息王弗拉特
二世統治時期所鑄錢幣,正面是王面,背面是摩薩(Musa)的面,只是摩薩是王的母親而
非夫人。[25] "王死輒更鑄錢",是古代中東與印度次大陸西北部諸國??安息、大夏、貴
霜、以及塞種諸小國的普遍風俗,已久為該地區的古史與古錢幣學所證實。《史記》、《
漢書》又提到"書革旁行為書記"。革指羊皮。但據勞林生(Rawlingson)的研究,安息普
通是以麻布作書寫材料;至其晚期,才從西方學得使用紙草(papyrus)。[26]
(二) 烏弋山離
《漢書·西域傳》烏弋山離條說:
烏弋山離國(Seistan之Alexandria-Prophthasia),網?治?[27]去長安萬二千二百里,
不屬都護;戶口勝兵?多?,[28]大國也。東北至都護治所六十日行。東與罽賓(Kabul)
,北與撲桃(Badakshan),西與犁軒(埃及之Alexandria)、條支(Antiochia)接。
行可百餘日乃至條支,國臨西海(今波斯灣)。暑濕,田稻。有大鳥,卵如甕。人眾甚多
,往往有小君長,安息役屬之,以為外國。善眩。安息長老傳聞條支有弱水、西王母,亦
未嘗見也。自條支乘水西行可百餘日,近日所入雲。
烏弋地暑熱莽平,其草木、畜產、五穀、果菜:食飲、官室、市列、錢貨、兵器、金珠之
屬,皆與罽賓同,而有桃拔、師子、犀牛。俗重妄殺。其錢獨文為人頭,幕為騎馬。以金
銀飾杖。絕遠,漢使希至。
自玉門、陽關出南道,曆鄯善而南行,至烏弋山離,南道極矣。轉北而(東)?西?得安息
。
烏弋山離或簡稱"烏弋",見本傳、《後漢書·西域傳》及《魏志》引《魏略·西戎傳》。
《漢書·陳湯傳》作"山離烏弋",顯系錯誤,當乙正。這個國名不見於《史記》而首見於
《漢書》,因為司馬遷根據張騫及其稍後的使臣們的經歷和傳聞撰寫《大宛傳》時,這個
國家還不存在;而班固根據西漢末材料撰寫《西域傳》時,烏弋山離已是西方一個大國了
。
以往研究中西關係史的人們大致已公認西漢時代的烏弋山離國所佔有的地區,是舊日安息
國東部的德蘭癸亞那和阿拉科細亞兩郡,即今阿富汗南部,以今塞斯坦(Seistan)與坎
大哈(Kandahar)為中心。它的東邊是蘇來曼山和興都庫什山,東北行越山嶺可達罽賓。
向北跨過阿裏厄斯河(Arius)、瑪爾葛斯河(Margus)和興都庫什山,即是大夏。大夏
當時已為大月氏所吞併。西邊是克爾曼沙漠。迤南的格德洛西亞郡當時是否也包括在其境
內,我們還不清楚。發源於興都庫什山的艾諦曼德爾河(Etymander)從東北向西南流入
哈木湖(Hamun),橫貫全境,形成了一片肥饒的盆地。《西域傳》說該地"暑熱莽平",
產"草木、畜產、五穀、果菜",是烏弋山離的經濟較發達的中心地區。
上節已說過,安息建國後約百年,在密司立對提一世當政時期,對東西希臘政權作戰的勝
利,建立起一個龐大的帝國,東自大夏、身毒,西至幼發拉底河,北自里海,南至波斯灣
,成為當時中東一帶最大的國家。這帝國分為十八個郡(satrapies),最東邊的兩個郡
就是德蘭癸亞那和阿拉科細亞。在張騫西使的時候,兩郡仍在安息的中央政府統治下,還
沒有一個從安息分裂出來的烏弋山離國,所以它不見於《史記·大宛傳》。
上節也已說過,張騫在西元前128年從大月氏動身歸國後不久,塞人大舉侵入了安息的北
邊邊疆。為了把烏弋山離國的形成過程?述清楚,這裏應追溯一下塞人南下的根源。
屬於伊朗族的塞人,自古以來就居住在中亞細亞遼闊的草原上,過著遊牧生活。古代亞敘
人稱之為Ashkuzai,波斯和印度人稱之為Saka,希臘人稱之為Skuthoi或Sacae,中國《漢
書》中稱之為"塞"或"塞種"。他們從西元前七世紀以來便和亞敘、波斯、希臘發生著接觸
。他們分佈的地區很廣,西自黑海以北,東至伊黎河下游,南達古波斯的北邊邊疆。雖然
在種族上屬同一語族,但在不同地區各有不同的名稱。史家一般把西方的塞人稱為斯奇提
亞人(Scythia),里海西北的稱為薩爾馬泰人(Sarmatia),里海東北的稱為奄蔡人(
Aorsi,後稱阿蘭,Alani),再往東南,自鹹海以南東至伊黎河下游的稱為塞人和馬薩革
泰人。[29]然而在古代希臘、羅馬的文獻中,則常把一般通稱和各部落特殊名稱混雜著使
用。遠在古波斯阿契米尼德王朝統治時期,早已有塞人活躍於小亞細亞、阿爾明尼亞以及
伊朗高原東部;後者居住在德蘭癸亞那郡,所以該地早已名為塞卡斯坦(Sakasth?na或
Sakastan)。[30]
西方諸支暫置不論,我們要談的是東方的塞人。到了西元前二世紀,在安息北邊以北的塞
人,分屬於三個主要的部落聯盟:一,達伊人(即大益),居住在里海東南、希爾加尼亞
郡之北。二,薩卡拉瓦克人(Sacaraucae),居於大宛、粟特(Sogdiana)之西,媯水與
藥殺水之間,近鹹海。三,馬薩革泰人,居住在媯水下游西岸至里海之間,勢力比前二者
強;以奇瓦為中心的花刺子模人(即歡潛)就是馬薩革泰部落聯盟中的一個部落。在藥殺
水以東、大宛以北、跨坦羅斯河、楚河直到伊黎河下游,居住的是塞人最東的一枝,也就
是《漢書》中所說的塞或塞種。[31]由此再往東北,便是屬於突厥種的丁零;往西北,是
《史記》、《漢書》所記的康居。
自戰國時代至漢初,在蘭州以西至敦煌一帶居住著遊牧的月氏人。漢初匈奴強盛起來,冒
頓和老上單於時前後三次攻敗月氏,月氏人便通過天山以北准喀爾盆地逐步西遷,到了伊
黎河流域,攻敗並逐走了大部分久居於該地的塞人。[32]《漢書·張騫傳》說:"月氏已
為匈奴所破,西擊塞王,塞王南走遠徙,月氏居其地。"被月氏驅逐南走的塞人,大約是
西南行渡過藥殺水,到達粟特及其西北一帶地方,即在此時,大約馬薩革泰等部落一部分
也參入到塞種之中。移徙的年代當在匈奴老上單於的統治時期(西元前174-161年)。
木月氏停住在伊黎河流域塞人故地後不久,遊牧於匈奴西邊的烏孫又來攻擊月氏,迫使月
氏再向西南遷徙。《張騫傳》接著說:烏孫"昆莫既健,自請單于報父怨,遂西攻大月氏
,大月氏複西走徙大夏地。昆莫略其眾,因留居。"大月氏被烏孫擊敗後西走,也是西南
行,循著塞人移徙的路線,渡過藥殺水,佔據了原在大夏統治下的粟特地區,"遂都媯水
北為王庭";不久,他們即渡過媯水,"西擊大夏而臣之"。大月氏這次西遷,大約在西元
前139至130年之間。張騫在西元前129年到達大月氏,打算約他們與漢夾擊匈奴,正是在
大月氏剛移徙到媯水北"臣畜大夏"後不久。《大宛傳》說當時"大月氏王已為胡所殺,立
其太子為王。[33]既臣大夏而居,地肥饒,少寇,志安樂,又自以遠漢,殊無報胡之心。
騫從月氏至大夏,竟不得月氏要領。"把大月氏逐走的烏孫,自勝利以後即占居伊黎河流
域,以納林河上的赤穀城為都城,國勢強盛了三百餘年,曾長期協助漢軍夾攻匈奴,大大
削弱了匈奴的實力。[34]
西元前二世紀大月氏這個遊牧民族的西遷,震撼了整個中亞細亞、中東與南亞次大陸,對
這些地區以後數百年的歷史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至西元一二世紀,大月氏人所建立的貴霜
王國構成一個統治著伊朗高原東部和南亞次大陸西北部的龐大國家,這是後話。在大月氏
西遷之初,這"控弦者可一二十萬"的大部落聯盟,一步步緊追著塞人往西遷徙,佔領了粟
特,臣服了大夏,當然就加給了所有中亞細亞的塞人以很大的壓力。這壓力使得中亞細亞
的塞人?馬薩革泰人、薩卡拉瓦克人、帕喜人(Parsii)等不得不紛紛南下,闖入了安息
北邊邊疆,釀成安息歷史上"塞人入侵"的嚴重事件。
在張騫到達大月氏以前幾年,"都媯水北為王庭"的大月氏人"西擊大夏而臣之",實是他西
邊的塞人入侵安息的前奏。按,大夏這個國家,自西元前255年在狄奧多塔斯對塞流息王
朝宣告獨立後,在希臘人殖民者王室統治下強橫了約百餘年。尤其是在歐提德姆(
Euthydemus)、德米特裏(Demetrius)父子和篡位者歐克拉提德(Eucratides)的統治
時代,[35]大夏的疆域曾擴張到包括粟特、瑪爾吉亞那(Margiana)、阿裏亞(Aria)、
阿拉科細亞、德蘭癸亞那、帕拉帕米薩德(Parapamisadae)和南亞次大陸西北部,一時
曾形成一個以奴隸制為基礎的龐大的希臘-大夏王國。他的都城是藍氏城(Bactra,今
Balkh)。[36]德米特裏及其將軍彌南德(Menander)的南侵,曾深入到印度中部和恒河
下游。但至歐克拉提德死後,其子黑黎歐克裏繼位後,大夏即衰。德蘭癸亞那、阿拉科細
亞等地均為安息王密司立對提一世所佔有,大夏的疆域主要只剩下了大夏和粟特南部。就
在黑黎歐克裏統治的末期,數十萬遊牧善戰的大月氏人從東北遷徙來了。他們先佔領了媯
水以北的粟特,迫使一部分塞人南逃人大夏;不久以後,他們即渡過媯水,徹底佔領了大
夏,並以藍氏城作了自己的都城。西方的記載稱此後的大月氏為吐火羅人(Tocharii),
他們所居住的地區便逐漸通稱為吐火羅(Tocharistan)了。至於大夏王及其破落王室後
裔的殘餘勢力,則退居到喀布爾河流域和南亞次大陸各地,分成為幾個小"國",維持著希
臘殖民者最後一點力量。[37]
大月氏的遷到媯水,對其西南方的塞人各部落聯盟給以很大的威脅;塞人和大月氏前後侵
佔大夏,又給他們作了南侵安息的榜樣。於是在張騫從大月氏動身歸國後不久,馬薩革泰
、薩卡拉瓦克、帕喜等塞人,便衝破安息北邊邊疆,大舉侵入了安息。西元前128或127年
,他們殺害了率領大軍來抵禦的安息王弗拉特二世,沿著木鹿和赫拉特的大道南下,深入
並佔據了德蘭癸亞那和阿拉科細亞二郡的土地。和他們一起侵入安息的也有一部分大月氏
人。弗拉特二世的繼承者阿爾塔邦一世(Artabanus I,西元前128/27-123年),即在
抵禦"吐火羅人"的戰役中受了重傷,不久就逝世了。[38]不過幾年工夫,遊牧部落聯盟的
塞人的入侵,使安息東方諸郡陷入了十分混亂的狀態。
安息王密司立對提二世繼位後,決定大力整頓東方的局面,便派遣了貴族蘇林率領大軍到
東邊去鎮壓入侵的塞人。經過了十年的戰爭,蘇林使塞人降服了,同時收復了自赫拉特至
木鹿的大片疆土,安息表面上又恢復了統一。從此以後,侵入的塞人和土著的安息人便在
東方這兩郡境內雜居在一起。這個地區本來數百年來早已有一些塞人居住,加以塞人與安
息人原同是伊朗族人,因此他們之間的民族融合並不困難,一兩代以後,便逐漸消失了界
限。所以從西元前一世紀以降,印度的記載便泛稱他們為"塞種-安息(Saka-Pahlava)"
,而不加以嚴格區分了。
然而,入侵的塞人中有一部分,不肯受安息控制,轉而向東移徙。他們從坎大哈東行,越
過蘇裏曼山的缽蘭山口或木拉山口,進入南亞次大陸,到達了印度河中游。這次東徙大約
開始於西元前120年。就是這些塞人,約二三十年後,陸續南下佔據了次大陸西海岸巴塔
林(Patalene)和蘇拉斯特那(Surastrene)一帶地方,建立了幾個塞種小國,羅馬古地
理家托勒密名之為"天竺塞種"(Indo-Scythia)。另一部分塞人則沿印度河北上,拓地直
到旁遮普(Punjab)和喀布爾河流域,進入了罽賓。[39]
在安息國內,貴族蘇林在東方的勝利,使得他在德蘭癸亞那和阿拉科細亞兩郡建立了軍事
獨裁政權。密司立對提二世為了酬報蘇林的武功,便把這兩郡賜給了他,叫他全權統治。
安息帝國從此以後,實際上便分成了兩個地區。西部地區仍在阿賽西王朝統治之下,羅馬
人稱之為帕提亞,即安息。東部地區則在貴族蘇林家族的統治之下,僅在名義上臣服于阿
賽西王朝,實際上則完全獨立,其政治中心即在塞斯坦。就是蘇林家族統治的、安息人與
家人一起雜居的這東部地區,構成《漢書·西域傳》中所說的烏弋山離國。
在安息王密司立對提二世逝世後,安息漸趨衰弱。從西元前一世紀中葉起,安息在西邊陷
入與羅馬侵略者長期激烈的戰爭中,自身已沒有餘力照顧東方。蘇林家族所統治的東方地
區,在克爾曼沙漠以東,走上完全獨立發展的道路。那段時間裏他的歷史和南亞次大陸西
北部政治發展的關係,比他和安息本土的關係還要密切。
關於西元前後烏弋山離與南亞次大陸西北部的歷史,遺留下來的史料極少,主要的只有那
時該地區統治者殘留下來的一些鑄幣和刻石,因此史學家和古錢學家們對當時歷史情況有
各種不同的推測和說法。有些史家認為烏弋山離國應該看作是一個完全與安息本土無關的
、由塞種-安息王室統治的獨立國家。[40]也有的史家認為烏弋山離國的王室即是安息貴
族蘇林的後裔,這個王室總覺得在南亞次大陸各地建立諸小國的塞人本來都是從塞斯坦遷
移去的,所以他有權幹預這些小國,要它們奉自己為宗主,有時徑派遣總督去統治他們。
對烏弋山離國的歷史以及年代,史學家們雖有種種不同的看法,但其基本情況大致尚可綜
述如下。貴族蘇林家族自從以武力鎮壓了塞人,在塞斯坦建立了政權後,便成了世襲的統
治者。第一個可考的強有力的君主是弗拿尼(Vonones或Van?na),他承襲古波斯的傳統
,自稱為"萬王之王"。弗拿尼自己統治塞斯坦,把東邊阿拉科細亞和喀布爾交給貴族斯帕
立裏(Spalyris或Spalahora)和斯帕拉卡達姆(Spalagadames或spalagadama)父子統治
。斯帕立裏斯就是《漢書·西域傳》罽賓國條所說的烏頭勞。[41]弗拿尼大約死在西元前
40年左右。[42]他死後,他的王室大約一時曾改變政策,重又奉安息的阿賽西王朝為君;
而即在此時,統治罽賓的總督斯帕立裏薩斯(Spalyrises)及其子亞采斯(Azes)便把罽
賓完全當作了自己的獨立國。
約西元19年,蘇林家族的岡兜發內斯(Gondophernes或Vindopharna)作了烏弋山離國王
。在他的統治期間(西元19-45年),[43]烏弋山離的軍隊大舉攻入南亞次大陸,它的疆
域除固有的國土外,還擴展到包括印度河下游的身毒(Sind)地區和旁遮普西部。他的武
力向東北直達罽賓。然而岡兜發內斯死後,烏弋山離在國外的勢力便瓦解了,大月氏的貴
霜王國(Kushana)代之而起,在喀布爾、東伊朗和南亞次大陸西北部建立了遠比烏弋山
離強大的王國統治。在西元後的兩個世紀裏,衰弱了的烏弋山離國雖被貴霜王國吞噬了很
多土地,但大致還保有著塞斯坦一帶,維持著一個獨立國家的局面,直到三世紀薩珊王朝
的波斯興起後,才被波斯所吞併。[44]
以上我們把烏弋山離國的歷史作了簡要?述,下面再討論一下它的都城和它的國名。
很久以來,研究中西關係史的人們便認為《漢書》中的烏弋山離是希臘語亞歷山大裏亞(
Alexandrja)一字的譯音。然而,自從馬其頓王亞歷山大向亞非兩洲進行侵略戰爭以來,
中東各地以亞歷山大裏亞為名的城市很多,到底是那一個亞歷山大裏亞城,卻難斷定。衛
禮(Wylie)和沙畹(Chavannes)都以為烏弋山離應相當於亞歷山大裏亞-赫拉特,[45]
但都缺乏確證。德古魯特(De Groot)在論證烏弋山離與亞歷山大裏亞兩字的對音方面前
進了一步,然而仍未能確定是那一個亞歷山大裏亞城。[46]白烏庫吉認為烏弋山離應相當
於亞歷山大裏亞坎大哈(Alexandria-Kandahar),[47]更是牽強。塔恩認為烏弋山離應
是垂斯坦的普洛夫達西亞城(Prophthasia)。他說在古波斯,塞斯坦的首府名為薩蘭癸
亞("the Zarangians"),坐落在哈木湖邊。[48]亞歷山大東侵時曾重建此城,名之為亞
歷山大裏亞城。嗣後希臘人又稱之為普洛夫達西亞,意為"企望"。這只是該城的別名,其
正式名稱亞歷山大裏亞反而不常用了。《漢書·西域傳》所說的烏弋山離正是此城的正式
名稱的譯音。[49]塔恩這個意見,似較勝諸說。在古代,塞斯坦是安息東部一個重要的交
通樞紐。從此往北,可達赫拉特、木鹿、和番兜城。往東北,經過亞歷山大裏亞坎大哈與
亞歷山大裏亞噶斯尼(Alexandria-Ghazni)可達罽賓。往東南,越過蘇裏曼山的木拉山
口可達身毒。往西,經過卡爾馬尼亞與波西斯諸郡可達西方的兩河流域。《漢書·西域傳
》說:"白玉門、陽關出南道,曆鄯善而南行,至烏弋山離,南道極矣。"這"南道極矣"的
烏弋山離指的正是塞斯坦的首府亞歷山大裏亞普洛夫達西亞城。同時,這句話也正說明西
漢時中國到西域去的使臣和商人們,僅知從中國到達烏弋山離首府的道路("南道"),而
對於從此再往西可達兩河流域,還毫無所知。《後漢書·西域傳》說:"前世漢使皆自烏
弋以還,莫有至條支者",正說明《漢書》中說"南道極矣"之故。這段西漢時候還不清楚
的道路,到東漢時代,由於甘英西使曾親身到達安息與條支,便清楚了。《後漢書·西域
傳》說:"西南經烏秅,涉懸度,曆罽賓,六十餘日行至烏弋山離國,地方數千里,時改
名排持。複西南馬行百餘日至條支。"可見這時已知道從烏弋山離向西南經卡爾馬尼亞等
郡陸行可達兩河流域的路途了。
烏弋山離和亞歷山大裏亞兩字的對音,以往史學家已經提到,但論據似不確鑿。按,"烏"
字古音可讀作a或o。《漢書·西域傳》皮山條提到"烏秅國",顏師古注說"鄭氏曰:烏秅
音?孥。師古曰:烏音一加反,秅音直加反,急言之,聲如?拏耳,非正言也。"徐松《漢
書西域傳補注》說:"顏讀烏為?,?與鷃雙聲字"。按,漢代的"焉耆",《佛國記》作"烏
(或作□)夷",而《大唐西域記》則作"阿耆尼";希臘人稱今阿姆河(Amu Darya)為阿
克蘇斯河(Oxus),唐代音譯為烏滸水。這些都足以證明在魏晉至隋唐時代,"烏"仍可讀
為a或o。"弋"字古音大約讀作diak。《後漢書·西域傳》中的"粟弋",古音大約謗作
suk-diak,正是Sogdia的譯音;《魏書》中"粟弋"則作"粟特","弋"與"特"古音相同或相
近,足以說明"弋"字的古音應為diak或tiak。因此,烏弋山離,古音大約讀為
a-diak-san-1i,正是Alexandria一字的極近似的譯音。
上引《後漢書·西域傳》說"烏弋山離國,地方數千里,時改名排持"。《魏志》引《魏略
·西戎傳》則說:"烏弋一名排特";又同傳大秦國條載大秦的出產物中有"緋持布"和"緋
持渠布"。沙畹認為"排持"當依魏略作"排特",但對"排特"以及"緋持"均謂不得其解。
[50]夏德考證大秦出產時,對"緋持布"、"緋持渠布"則僅譯音而不詮其義。[51]按,《後
漢書》中"排持"之"持",實應依《魏略》作"特";《魏略》之"緋持"亦應作"緋特"。"緋"
、"排"古音通作pai或b'ai,"特"亦如粟特之"特",讀為tok或tek。排特、緋特,實皆
Prophthasia字音的縮譯,即省卻ph子音及希臘地名語尾之ia。這三條記載益發可以證明
烏弋山離(一名排特)的都城為Alexandria-Prophthasia無疑。漢代文獻中即以其都城之
名為國名。
[1] 按:參校同傳上文大宛條,"蒲陶酒"前疑脫一"有"字。又,《漢書·西域傳》襲此文
時,刪"有市民"三字。按:"有市"二字不應刪;此處"民"字疑是衍文。
[2] 徐松《漢書·西域傳補注》,卷上,頁25,26。李光廷《西域圖考》,卷1,頁15;
卷6,頁16。
[3] H. de Guignes, Histoire des Huns,vol. II, p. 51.
[4] F. Hirth, China and the Roman Orient, p. 139, 140.
[5] T.W. Kingsmill, "The Intercourse of China with Eastern Turkestan" (JRAS,
1882).
[6] 同注[4]。
[7] 丁謙《漢書西域傳地理考證》,頁20。
[8] 大夏獨立與安息起義的年代,這裏是根據1971年德黑蘭大學出版的《伊朗歷史地圖集
》的地圖解說,它糾正了歐、美、日各國論著中的一些錯誤說法。
[9] 《史記·大宛傳》。參閱《漢書·張騫傳》。
[10] 一說"蘇林"義為總督。見塞克斯《阿富汗史》第一卷(中譯本)頁195。
[11] 關於安息古史,參閱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 vol. VI-XI有關各章;C.N.
Delevoise, A Political History of Parthia; G. Rawlingson, Bactria; G.
Rawlingson, Parthia; W.W. Tarn, The Greeks in Bactria and India; W.W. Wroth,
Catalogu? of the Coins of Parthia; Grousset, Auboyer et Buhot, L'Asie
orientale; Cambridge History of India, vol. I; E. Herzfeld, Sakastan; K. M.
Majumdar, The Age of Imperial Unity; 德黑蘭大學,《伊朗歷史地圖集》。
[12] 《史記·大宛傳》。參閱《漢書·張騫傳》。
[13] 參閱白鳥庫吉《塞民族考》(《西域史研究》上)。
[14] Cary and Warmington, The Ancient Explorers, chpt. VII.
[15] 《史記·大宛傳》:"於寘之西,則水皆西流,注西海"。
[16] W. Barthold, Turkestan down to the Mongol Invasions, p. 65. 參閱前引《伊
朗歷史地圖集》。
[17] W.W. Tarn, The Greeks in Bactria and India, p. 102。
[18] W.W. Tarn, The Greeks in Bactria and India, p. 280, sqq.;
Seleucid-Parthian Studies, p. 14, sqq.; 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 vol. IX,
p. 583, sqq.
[19] 塔恩認為開始在西元前130/129年,見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 vol. IX, pp.
281 sqq., 顯然過早。
[20] 白鳥庫吉《塞民族考》(《西域史研究》上),頁514-516。
[21] 同注[17],頁14。
[22] F. Hirth前引書,頁139-141。
[23] 白鳥庫吉《大秦傳中所見之西域地理》(《西域史研究》下),頁410,41I;W.H.
Schoff譯:Parthian Stations。
[24] A. Gutschmid, Geschichte Iran, p.140.
[25] G. Rawlingson, Parthia, p. 220.
[26] 同上書。
[27] 按《西域傳》文通例,前後參照,此處明脫"治"宇。
[28] 據王先謙《漢書補注》,"兵"下脫一"多"字。
[29] 參閱W.M. MacGovern, The Early Empires in Central Asia; M. Rostovtzeff,
Iranians and Greeks in South Russia; E.H. Minns, Scythians and Greeks.
[30] Grousset, Auboyer et Buhot, L'Asie orientale, p. 62-64. Majumdar, The
Age of Imperil Unity, p. 120. 中世紀時名Sijistan,近代率稱Seistan。
[31] 《漢書》中共有五處提到塞種。《西域傳》烏孫國條:"本塞地也。大月氏西破走塞
王,塞王南越縣度,大月氏居其地。後烏孫昆莫擊破大月氏,大月氏徙,西臣大夏,而烏
孫昆莫居之,故烏孫民有塞種,大月氏種雲。"罽賓國條:"昔匈奴破大月氏,大月氏西君
大夏,而塞王南君罽賓。塞種分散往往為數國,自疏勒以西北,休循、捐毒之屬,皆故塞
種也。"休循國條:"休循國,王治飛鳥穀,在蔥嶺西。……民俗衣服類烏孫,因畜隨水草
,本故塞種也。"身毒國條:"捐毒國,王治衍敦穀。……衣服類烏孫,隨水草,依蔥嶺,
本塞種也。"又,《張騫傳》:"時月氏已為匈奴所破,西擊塞王,塞王南走遠徙,月氏居
其地。"
[32] 據《史記·匈奴傳》、《大宛傳》,《漢書·匈奴傳》、《西域傳》,匈奴冒頓單
於第一次攻月氏應約在西元前205至202年之間,月氏敗後恐即開始逐漸西遷。第二次應在
西元前177或176年,月氏大約已到了准喀爾盆地。第三次在老上單於統治時期,月氏大敗
後即遷往伊黎河流域。月氏一小部分未西遷的退入南山稱小月氏或湟中月氏胡。
[33] 《漢書·張騫傳》作"立其夫人為王。"
[34] 關於月氏的移徙與烏孫與月氏的關係,參閱松田壽男:《古代天山歷史地理學的研
究》,頁27-39。
[35] 大夏史料缺乏,這三個王在位的年代,史家說法不同。權衡各說,可定大致年代為
西元前230至150年。
[36] 《漢書》作監氏城。
[37] 關於大夏的歷史,因為殘留的史料稀少,學界著述及考證異說紛紜。今基本根據
W.W. Tarn, The Greeks in Bactria and India,亦間采他說,不另詳注。
[38] Grousset前引書,頁64。
[39] 《漢書·西域傳》罽賓國條說:"昔匈奴破大月氏,大月氏西君大夏,而塞王南君罽
賓。塞種分散往往為數國。"《漢書》文字簡略,但基本上尚合乎事實。但如頁45注2已引
的"大月氏西破走塞王,塞王南越懸度,大月氏居其地",這"南越懸度"四字卻是錯誤。因
為"塞王南君罽賓"是從安息東部被迫東遷又北上,兜個大圈子才達到罽賓;而不是走"南
越懸度"這條遊牧民族絕對不能走的道路。
[40] 參閱Grousset前引書。又,Cambridge History of India, vol. I. chpt. XXIII.
[41] 見Tarn前引書,第八章以下。
[42] 同注[11]。D.C. Sircar則謂Vonones統治時期約為西元前58-18年,繼承者是
Spalirise(西元前18-1年)及Orthagnes(西元1-21年)。見R.C. Majumdar, The
Age of Imperial Unity, p. 125。
[43] 同注[11]。D.C. Sircar則謂Gondophares統治時期約為西元21-46年。
[44] 以上關於烏弋山離的歷史,參閱Grousset、Majumdar、Tarn前引書。又,Wrote,
Coins of Parthia; Herzfeld, Sakastan; L. de la Vallee-Poussin, L'Inde aux
tempes des Mauryas et des Barbares.
[45] A. Wylie, "Notes on the Western Rogions" (Journal of the Anthropological
Institute, vol. X, 1881, p. 38; E. Chavannes, "Les pays d'Occident d'apr?s le
Wei Lio", T'oung Pao, vol. VI, No. 5; E. Chavannes, "Les pays d'Occident
d'ap?s 1e Heou Han chou", T'oung Pao, vol. VIII, No. 2.
[46] J.J.M. de Groot, Chinesische Urkunden zur Geschichte Asien, p. 92.
[47] 白鳥庫吉《西域史研究》下,頁406。
[48] 此名後來還遺留下痕跡;希臘時亦曾稱之為Zarin,中世紀時或稱為Zarang。
[49] Tarn前引書頁14,言此城原名已不見於希臘文獻,幸賴《漢書》的記載得以保留了
該城原來的正式名字。
[50] 同注[45]第三文。
[51] 同注[4]所引書,頁74。
編輯:李錦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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