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 我想紀念我的舅舅

看板WomenTalk作者 (偶數)時間6天前 (2024/06/22 21:00), 22小時前編輯推噓236(237推 1噓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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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婆出生於1929年的中國雲南。她是家族的么女，家族因為經商成功而在當地擁有一 些土地。 1954年中國通過勞改法，她和她的大哥，我的外舅公，被捕入勞改營。我的外舅公，家族 繼承人，再也沒有出來過。 我的外婆被釋放回家中軟禁，第一次試圖脫逃被抓回。第二次她跟著黑市商人經由茶馬古道成功逃到緬甸邊境，終於落腳當陽。1960年我的大舅爹在緬甸當陽出生，接下來幾年總共出生六個孩子，四個舅舅和一個阿姨。 全家人在緬甸拿的都是外僑居留證，沒有公民權——不能就讀緬甸大學，不能遷徙，要額外繳稅，世代都只能繼承這個身份。住在擁擠的平房村落，三次火災都燒掉了四百多戶，把外婆僅存的家當都燒完了。 1979年外婆迅速消瘦，被檢查出胰臟癌。大舅爹和我媽帶著外婆去臘戍找大醫院開刀，三個人去兩個人回來。從發現異狀到去世只經過三個月。那年我大舅爹19歲，我媽15。 在緬甸沒有未來，已經成年的大舅爹偷渡到泰國，在曼谷華文報社做了五年編輯。外公沒 有辦法獨自照顧五個還沒成年的孩子，所以除了最小的小舅舅和小阿姨，另外三個孩子被 分送到不同家庭寄養。三舅舅為了生存，輾轉做過不少工作，在泰國當過導遊，在廣州福 建經過商，緬文泰文台語都說。如今他在緬甸成功擁有自己的事業，但是他只有過一個女 兒，就是2021/3/3在緬甸反政變示威中頭部中彈的鄧家希。 1984年我媽也感到留在緬甸無望，以僑生身份來台，成為台灣公民。接下來幾年兩個舅舅 和阿姨也移居台灣。在台灣生活了32年的大舅爹三個月前在中和去世。我從來沒有花什麼 時間和他相處，我只是一個在家裡學校補習班之間移動的都市小孩，我們沒有住在附近。 他的最後一個手術前一天我去醫院看他，他告訴我很多事。 他告訴了我以上敘述一切的細節。他看過我外婆因為在勞改營裡跪在碎石地上被拷打而留在 膝蓋上的疤。他告訴我火災把外婆從泰國黑市進的布匹燒個精光。他告訴我我沒見過的外婆 是個強悍的女人，是個很嚴格的媽媽，而我沒見過的外公是一個沒什麼主意的好好先生。 他告訴我家裡面就是我媽和二舅爹最喜歡吵架鬧事，每次都要被外婆揍。他告訴我他在泰 國沒有身份被警察抓了，警察把他送回緬甸邊境，他就站在橋上等警察走了，再走回泰國 繼續上班。他說到這邊呵呵呵的笑。他本來想退休了去拜訪當年一起在當陽，現在移居到 美國和澳洲的老朋友。但是隔天手術過後不久他就插管了。3/2去世，和家希差一天。 我媽對這些事知道不多，因為這一切發生的時候她還太小，所以這些記憶就背負在最年長 的大舅爹身上。在台灣的這二三十年他們兄弟姊妹也不輕易提起過去。我想要寫這篇文來 紀念他們的勇敢和堅強，我希望有人看到，只要有人看到就好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92.72.33.218 (德國)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WomenTalk/M.1719061252.A.D4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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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2 21:08, 6天前 , 1F
這些過往的故事沒記下來就會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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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你寫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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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短的故事，卻令人感動，辛苦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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盪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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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好多資訊的故事 感謝你分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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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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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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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看到這種都很佩服他們生命的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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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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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外婆好勇敢 很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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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爸也是雲南人，後來從軍後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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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甸，才來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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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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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路會記得所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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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多一點平台上吧,分享給多點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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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人的真實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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碳足跡會保留這段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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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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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錄音嗎？還能記這麼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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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硬背默寫下來的。這是大舅爹告訴我的片段，和我一生中記得的各個碎片，當然還有 一些歷史查證，在我很多個困惑的日子裡一點一點還原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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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2 22:25, 6天前 , 38F
異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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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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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時代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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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3 19:24, 5天前 , 26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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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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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3 21:40, 5天前 , 267F
不止有人看到QQ很多人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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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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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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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4 05:19, 4天前 , 27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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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4 06:44, 4天前 , 273F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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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4 12:49, 4天前 , 274F
推 很多人都只是為了生存，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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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誰都不想離鄉背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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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4 14:12, 4天前 , 277F
令人動容的故事，感謝你的記錄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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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會一直存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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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4 15:52, 4天前 , 281F
很有感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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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過了幾天，也許沒有什麼人會再點進來。但已經很多人看到了，現在我只想把剩下的 文字留下來。 我想利用這個時代網路的強大來讓這個記憶盡可能完整地被永遠留下。但是為了不打擾到 遺族和侵害到逝者家屬的隱私，我寫得非常小心；中國和緬甸都是相當封閉的國家，跟著 口述的線索尋找現存的紀錄常常一無所獲；整段歷史無法與政治分開，而我很害怕所述被 扭曲。但我還是寫了，寫現在能寫的。也許直到有一天大家都走了，獨裁政權也結束，我 才能寫出所有。 1.大舅口述，外婆出生的家族除了她和她大哥之外，同輩還有其他哥哥姐姐，只是他們在 婚後就搬出了祖宅，所以共產黨來抄家時，家裡只有繼承家業的大哥，和還沒結婚的外婆 自己。搬出的哥哥姐姐的後代現在部分還在雲南。 2.大舅口述，外婆在勞改營中關押的時間不長。她被拷問家產藏匿處，但是她裝瘋賣傻， 問不出結果，且女性對家族財產沒有支配權，不久就被釋放。 3.大舅口述，外婆其中一個姐姐婚後移居緬甸，逃到緬甸邊境的外婆借助在緬華人的協助 聯繫到姐姐，在姐姐的協助下安頓。我媽口述，大部分外婆的照片都在火災中燒掉了，現 存外婆的照片是因為當年給了姐姐才保留下來。 4.中緬邊境一直都有熱絡的貿易活動，大舅口述，在雲南的家族是以往緬甸出口棉紗致富 。1962至1988年由奈溫統治的緬甸實施社會主義，私人資本國有化，導致黑市交易盛行。 外婆在緬甸前期以販賣泰國輸入的黑市物資持家，主要持家的是外婆，直到某一個過年前 ，她以所有積蓄進了布匹，打算發過年財，結果被大火燒掉。此後外婆轉而與外公與其父 母一起經營餐館。 5.我媽口述，他們的居所是木造平房，每次大火後外婆都要籌錢重建，重建完成以前他們 只能睡廟裡。 6.大舅口述，領有外僑居留證沒有遷徙自由，如果要旅行至其他縣市需要向政府申請，通 過才能成行。 7.外婆在照片裡是粗壯的身形。大舅口述，當陽沒有能開刀的醫院，前往臘戍開刀時外婆 已經瘦成皮包骨。此行由大舅和我媽陪同，就是因為他們年紀夠大，如果走了，要能在當 地處理後事。運送遺體是花不了的費用，外婆只能葬在臘戍。多年後外公於當陽過世，葬 在當陽。他們沒有葬在一起。 8.我媽口述，外公來過台灣。我媽來台後，照法規可以保直系親屬來台。為了保舅舅和阿 姨，必須先保外公。外公在台灣住了兩年，有一天，他說想回去看看。回到緬甸不久便病 逝。 9.外公也是雲南人，在勞改發生前就已經和父母一起遷往當陽，也就是比外婆早一代。外 公還小時他的祖父母來緬甸經商時遇害，外公一家人前往緬甸處理後事，便留了下來。 10.我小時候唱的兒歌是雲南話的，歌詞是這樣：叮叮喔喔，牛屎炊波蘿，馬屎進灶房， 一張嘴，兩張嘴，三張嘴，青菜呀，白菜呀，那個哪家小姑娘？青菜子，白菜子，那個哪 家小兒子？唱的時候小阿姨的手掌打開向下，我的食指向上頂著她的手掌，像一把小雨傘 。唱完的時候我要趕快把手指收起來，太慢會被小阿姨抓到。可以和很多小孩一起玩，沒 有抓到就追著他們跑。 11.小時候家裡時不時會聚集一票婆婆媽媽，忙進忙出，和我媽一起做家鄉菜。黃飯是用薑黃把糯米染色，桿成薄薄的，切成菱形，佐蕃茄泥和花生碎吃。破酥包外觀像一般包子，不過麵皮像可頌一樣做了層次。當然是和可頌很不一樣，麵糰是饅頭麵糰，奶油換成豬油。沒有助手的時候我媽也會自己做比較簡單，她專屬的點心，像蕎頭和油雞樅。也不是她不分我們吃，是我們真的不會吃。我只會吃炸乳扇和涼拌茶葉豆豆。 我一直覺得我的家庭背景很抽象。小時候寫回家作業，問我媽是哪裡人。在緬甸長大，母 語是雲南話。我問她是不是緬甸人，她說不是。是不是中國人，也不是。我還以為當陽那 麼多華人都是去做翡翠生意的。我以為我們的祖先搬到緬甸是好久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 。直到2018年Amanda來法蘭克福找我。 Amanda是我媽的一個表妹，和我媽一樣去了台灣後，又去了香港，現在落腳荷蘭。那年我 大學畢業來到德國繼續念書，她聯絡我，說她會經過法蘭克福。11月，她在火車站前面的 咖啡廳告訴我是文革，離開雲南的就是我外婆那一代。然後我花了兩年才終於相信我外婆 和她一生的折磨不是遠古的流言，她是一個有可能活到今天的人。如果沒有勞改，如果她 能得到現在的醫療，她今年會是95歲。超過平均壽命，但是是可能活到今天的。 今年初總統大選我為了投票回台，才有了在醫院見到大舅的那個下午。知道他生病，但是 不知道他病重。那天我才知道外婆走的荒山野嶺是茶馬古道。才知道緬甸沒有把他們當公 民。才知道帶走她的是胰臟癌。他把我蒐集到的碎片全部拼在一起。他三月去世的時候我 已經又回德國了，我沒有趕回去喪禮，可能是因為我覺得那個下午已經夠當我後半輩子的 養分。可能是因為我覺得除了喪禮我一定有什麼更有意義的事情能做。我現在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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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5 09:09, 3天前 , 282F
豐富有趣的家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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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5 11:33, 3天前 , 283F
好珍貴的歷史紀錄，希望能再多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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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5 11:33, 3天前 , 284F
原po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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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5 14:26, 3天前 , 285F
可惜我爸八年前走了 我姑去年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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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5 14:27, 3天前 , 286F
我也想像這樣 知曉他們來台前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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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5 16:08, 3天前 , 287F
好堅韌的生命，太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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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6 00:32, 3天前 , 288F
推，記憶會傳承QQ
06/26 00:32, 288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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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6 10:25, 2天前 , 289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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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6 12:49, 2天前 , 290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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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6 19:43, 2天前 , 291F
推 好棒的故事 質樸的文字蘊含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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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6 19:43, 2天前 , 292F
的情感
06/26 19:43, 29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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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6 21:25, 2天前 , 293F
推後續 你的回憶很珍貴
06/26 21:25, 293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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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7 22:39, 1天前 , 294F
謝謝，我看到了。
06/27 22:39, 294F
※ 編輯: MuiMui (92.72.32.188 德國), 06/28/2024 02:2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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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8 11:22, 13小時前 , 295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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