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生命的轉輪勇敢騎

看板ck54th333作者moulinrouge (歸來桃花源)時間20年前 (2004/03/10 06:05)推噓14(14推 0噓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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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腳踏車男始終找不回他那台小腳踏車，那麼，他該怎麼迎回他的幸福？你的壽命一如我的髮般，從未認真數過，卻又著實認真地在我生命裡成長著。你的輪轉動時，我的心跳亦怦怦地伴著，如山岩上的男子以口琴和著崖下的浪潮，吟一首關於流浪的旋律。打從我踏入這南國之境、椰林之島以來，我即從家鄉把你運來，你默默地什麼也沒說。或許你知道，不論什麼地方，你皆會大而化之地撫吻過去、然後絕然地與之別離，什麼也不留；但或許你更心領神會到，不論什麼地方，我皆會隨著你前行，或許是我引領著你，或許是你馱負著我。於是在我開始認此地為全新的疆域開始奔馳探索後，你，用那兩彎隆起的輪框微笑著，說：天再大，地再寬，我有你，什麼也別怕。就這樣，欖仁紅了，山櫻嫩了，杜鵑灑了，流蘇飛了。我在校園的日子隨你的輪轉而奔馳，你的銀色身影上總是托著迎風的男子。有時揚起的圍巾如你兩翼張往東西的弧度平行著；有時垂籠的大衣溫柔地襟懷著你比熱較小的鐵腰，在我與你軀體間保留一絲暖度，於冬風中；有時我的腳急了，你會意般地激起一股熱血賣命而轉，旋轉，如草原上的馬以勁蹄啃蝕著大地；有時我在餐廳內吃飯，你於門外斜倚著身子，是守護著主公的衛兵；有時夜色浸在我肩上，我偎在你身邊，捷運站的燈火通明對映著此刻漸失而黯淡的銀騎，我知道，我這一去，則又是個夜裡，你孤獨地站崗，仰望南國灰濛泛橙、屈指可數的星空，看著身邊羅斯福路上深夜飆去的車影，低頭數算著一天以來曾輪轉過的圈數－每一輪，都是一分信賴－但我仍然需離去了，因為我們知道明朝仍將再會。而每一朝我的身影斜斜自捷運站出口現形後，你該是仰頭盼望著的吧？你或是聞著了我衣領褲緣的氣味而醒，或早就隨賣玉蘭花的老伯攜來的大股清香而悠然合襟、寬腿而坐，等著那雙尋覓的眼神出現。你該是朝著我偷笑的吧？因我總是四處慌張地尋著，雖然昨夜我在離你而去時已在你耳畔細吐：明朝再來此處會你！但你眼中的我總是帶著未醒的神志，於人行道上遊盪著，甚或常常已然飄過你身旁，你高仰的臉龐竟未能攫住我失落的眼神，但你不怒，只無奈地笑笑，你化急切為慵懶而在旁斜倚著冷眼旁觀，反倒把急切之氣全移轉到我身上來了。於是我加快腳步走完人行道後，著急地折回頭細細數算，輛輛車尾竟都不是熟悉的高度、顏色、氣息，該何如？該何如？多少次早晨－甚至不只早晨，這種狀況在其他時候也不時發生－你就好枕以暇地聽著我喃喃自語：該不會真的丟了吧？該不會就是今天吧？丟了以後要怎麼辦？如是地憂天憂地的絮聒終在我瞥見你尾角那刻全氣化散去，所有焦慮轉為大喜，而眉開，而顏展，而一天的流浪又將於此刻此地展開，如你延伸開去的脊柱。椰隙間露出的夏意，透過你銀皮的反光，道出四季遞嬗後的我們，我們，仍在這園子裡奔波、停駐。這是我們的後院，我們的野地，我們的職場，我們 ……彼此尋覓的海洋。獨特的你，銀騎，當我這樣呼喚你，因我自認總能從萬中認你而出，雖然偶爾出糗，但你傲然不凡的殘兵之態，卻讓我更加愛惜。記得那是個大雨的午後，天濛濛地遮蓋了我的視線。自計中匆忙而出的我，尋得原本停放著你的位置。不料，你卻是頹圮之態倒在眾騎中，我急忙迎上前去，如法醫一探，原來是你的腳架竟折斷了。不知是誰人之前匆忙為牽車而壓倒旁邊的你，抑或是風雨太大而你竟承受不住。我不追究了，只此刻你這般可憐地祈望著我。我小心翼翼地把腳架放入你前額的籃內，重新踏上踏板，騎著，卻如呵護著女孩般謹慎。我多想為你的傷口止血！但願這場雨，能稍稍化去你的疼痛。沒想到，從此以後，這斷痕、這失去腳架的腳踏車，反倒成為我、甚至是你最引以自豪的特點。我逢人便誇你的不凡，誇你越來越好的平衡感，誇你隨處可倚而不需腳架的流浪風格。就算別人眼中看來你多麼岌岌可危、多麼弱不禁風，但我知道，你知道，我們知道，這是我們的勇氣，這是我們鐵騎不死的精神。縱然荊棘滿地，你越挫越勇的輪轉告訴我，路，會繼續走下去的。殘存亦沒路，兵敗如山倒。你是我引以自豪的殘兵。漸漸地，你知道了。你知道了流浪者是如何安居；你目睹著流浪者掌間握的不只是書本與電影票，而多了細嫩的五指與柔掌，緊緊嵌住，一如纏著你足邊的鐵鏈那般咬著，以吻合的姿態；你甚至在背上開始感受到幸福的重量，迎風開展的翼是銜彼紛飛的蝶，你背上流露下的言語是融在風中的蜜，偶爾幾滴潤入你銀釀的耳裡。但你依然默默不語，不知曾有怨語或是想微微祝福，我雖什麼也沒聽到，但我什麼卻也依稀猜測得到。你看得出來呀，我並沒有這樣放棄你；剛相反，你始終是我的忠貞好友，我始終依賴著你而移行，儘管此刻托負的是兩個人的重量。我甚至為你覓得一個更溫暖的家，不再是捷運站旁人行道的餐風宿露，而是在有屋簷的巢下聽著愛戀的旋律。年復一年，花開時，人卻已不再久立。打去年的杜鵑滿堂時，我即語重心長地同你預言說，明年此時，我將無福消受這溢盈的花海。如今，你的輪轉帶我們到了應驗的時節了。於是我離開南國，這駐足了一年半載的沙灘，從容北上，探那楓香之城。離群索居的城堡狹小，沒有能餵飽你的滿遍牧草，沒有我倆能縱身躺下的原野。但我依然不會這樣放棄你。我依然緊隨著你，一如你從不輕易脫手的鎖。當我往復南國與楓城時，我不貪求捷運的安穩，反倒時常假你之輪，征服一到四段的羅斯福路。我想你也愛這種快感吧！於車陣中穿梭，奮力殺出屬於我們的血路，沒有什麼能阻擋我們，就算烏煙瘴氣的大卡車及公車，就算喇叭不停的轎車，就算升級版遊俠的摩托車，甚至－嘲諷口吻地－號誌燈上的紅燈，也不能阻擋我們。總是能算到剛好同捷運車程相同的時間抵達，而每次抵達，即是戰士凱旋歸來的勝利感。但我也知道你漸漸老了。你足上的鐵鏈向來較短，我知道。也因此若震盪地太厲害，那鐵鏈總會不小心脫落。而此時我將細心地將你倚著，跪在你面前為你診療。多次經驗後，漸漸了解怎樣的手術才能達成快、狠、準的目的，才能盡可能減輕你傷口拉扯的疼痛，才能盡快為你復原。一次一次，我懷著歉意－為自己太過著急的力道－而跪在你面前。我早該知道，你老了。雖然你總是那麼有勇氣、那麼銀光閃閃、雄糾糾地挺立在我面前。終究，事情還是發生了。我之前還想著要把你額前籃調整好啊。我之前還不斷念著要幫你輪子重新打氣啊。我之前還答應要再讓你感受好幾次幸福的重量啊。我之前還想，多遠，能超出台北市這疆域，帶你更去見識世面啊。我之前還想……。說什麼都遲了。竟就在週休這幾天，沒用到車的這幾天，自溫暖的巢裡，你就這樣消失了。是誰帶走你的？他會知道要怎麼駕馭這隻獨角獸嗎？他會知道要怎麼為你易脫落的鐵鏈上鏈嗎？他會領著你，同你迎著風嗎？甚至……，你會領著他，如你領著我般地忠貞嗎？我不敢用忠貞一詞，因為我先不忠於你。我這幾天沒有仔細察看你是否仍安詳地躺在牆邊，用兩輪隆起的微笑同我說：別緊張！要用我嗎，隨時奉陪！但我依然、也只能暗自掉淚。如我們一起經過的好多次大雨。我會為你撐傘的，至少盡傘－或是我－的能力範圍內，為你遮住這場鹹雨。若你也哭，銀色的肌膚將泛有怎樣的光痕？此刻猶有感。今年的花不比去年。我該抱著怎樣的心情去排花，如果，如果我沒有熟悉的你的額前籃來裝花瓣的話？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1.75.124.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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