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文] 賣鏡瞽
梁生,崑山人,性慷義自持,學文未果,隨鄰經商,往來諸縣數年。
一日午後,天熱日高,商旅們無不卸下行李,群聚樹蔭下暫歇談笑。眼
見揮汗如雨的盲者負籃持杖經過,梁生忍不住喚道:
「老兄、老兄,別趕著啦!趕多遠還不都給這毒日曬著,這兒有空,來
此一起喝個水、歇歇腳如何?」
臉龐有些發福的盲者聞言歪頭頓了頓,眨了眨眼,有些靦腆地朝年輕的
商人笑問道:「敢問這位小哥,您是在叫我嗎?」
一旁隨行的舉笠搧風的大漢忍不住笑著接話道:「噯,就是在叫你哪,
咱這十幾個人,就你一個看不著日頭高,他好提醒你哪。」
此言一出,群起大笑,就連盲者自己也搔著頭巾訕訕笑。
「那倒是,謝過大哥小哥了。」
兩眼緊閉的盲者準確地朝著梁生鞠了個躬,信步揮杖走來,只見他手中
竹杖左右晃動,碰上任何東西均輕觸即收,恍若目睹,在眾人嘖嘖稱奇的耳
語交談間,他摸上塊平整又不燙手的石頭,在梁生之旁略顯吃力的落座。
「噯,瞎子老兄,你這是真瞎還是假瞎啊?」
「大哥您這不是說笑話了嗎?照您說的,我要看得見,就不會傻不愣登
的在這日頭下趕路啦。」
盲者笑應,往身上拍拍摸摸,變戲法似地掏出根竹筒,才見他解下頭巾
折好沾水抹臉擦完脖子,又不知如何揮揮手弄出顆蛋,隻手俐落地抹殼配水
三兩口吞光,梁生拿出自己的食物飲水分給盲者,他也毫不介懷的取用,吃
上好半晌才吐出滿足的嘆息,其過程行雲流水,在場眾人把眼看直了也不見
得能看得分明。
不信邪的大漢摸摸身旁的籃子,也掏出顆當乾糧的饅頭扔往盲者喊道:
「噯,瞎子老兄,要不再來顆橙解渴?」
盲者分毫不差地接住,笑嘻嘻地謝過,煞有其事的小心掰去一層皮,才
將剩下的饅頭掰成一片片送往口中嚼,在場眾人眼看從咧嘴笑、掩嘴噴笑到
不禁撫掌大笑,盲者也不以為忤。吃完起身柱杖走到大漢面前鞠躬道:
「謝過大哥,這橙味道頂甜,就是乾了些。」
聞言,又一陣鬨然大笑,尤其大漢捧腹笑得東歪西倒,卻見盲者舉杖急
戳往大漢,去勢如風,反應不及的大漢瞠目結舌,只能眼睜睜見竹杖擦過他
身邊再迅速收回,定睛看清,杖頭多了條盤曲吐信的青蛇。
「這位大哥,野外長蟲多,下回再歇息在陰涼處可得留意了。」
盲者陪笑言罷,朝目瞪口呆的眾人打個四方躬,飄然而去。
又一日,梁生聽聞某市集上有個瞎子彈著無弦琵琶賣鏡子,頗感興味,
便動身前去,不期竟又在市上見到那名略顯福態的盲者箕坐一隅。見他曲指
彈著無弦的琵琶木面揚聲招客,面前陳列大大小小的幾面鏡子,新舊各異,
花樣懸殊,鏡上各繫有草標,旁邊擺著個竹筒。
凡有客來買鏡,盲者均輕揮竹杖要人投錢入筒,衣著華貴的就敲筒緣要
他們多投些,孩童窮人就挪筒蓋讓他們少丟些,雖無一定價碼,卻也沒見人
不悅而離;若遇上來鬧事的地痞流氓,則多半連碰也不碰不著鏡,就給盲者
以竹杖左右摔得東歪西倒,一連數人,屢試不爽。
午後,鏡子賣得七七八八,盲者收起攤子,旁觀許久的年輕商人即上前
再邀他共進一餐,盲者欣然應道:
「人海茫茫,有緣再會相聚甚好,只是我尚有一事未了,小哥若有事則
不敢煩勞;若左右無事,何不同往?。」
年輕商人略加思考,怡然應許,兩人買了些酒食便談天同行,途中梁生
忍不住問道:
「仁兄招攬生意之法甚是了得,但目不視物,何能辨人論價?」
盲者淡淡一笑,侃侃而談道:
「孩童音高體輕,買鏡不過玩耍,便宜的鏡子讓他們買去歡喜一陣倒也
無妨;窮勞者身有宿汗,鞋帶積土,數日辛勞不過為著買個禮物給婆娘,倒
也不好意思多跟這種人拿;富貴者衣染薰香,物掛玉石,買著佳品多出些錢
想也窮不了他;口吻懇切為難者多問,語調挑釁狡詐者少善,若鬼鬼祟祟、
刻意掩飾的腳步聲大半是想來偷東西,稍作留心自可分辨。」
梁生撫掌稱善,再問其來歷,卻見盲者神秘兮兮地一笑便道:
「小哥見過鬼否?我自幼目不視物,卻能聽見鬼語,獨居無友便同鬼作
伴,到處收些無主枯骨,久而久之從他們身上學了些本事,賺幾個錢也好買
東西餵養他們。」
此語一畢,晚風即起,讓年輕商人難忍地打了個寒顫,撫胸搓衣,不敢
再問。不久,到了間破敗的小廟外,盲者持杖敲門喊了幾聲,方小心地推門
而入,堂內孤燈如豆,布幔零落,唯見一個怯生生的身影躲在破幕後,隱約
看去體態苗條,似是名女性。
盲者招呼商人點燈取案,自己晃杖前行,到了幕簾旁又從懷裡變戲法似
地掏出包東西遞去,布後伸出的手顫抖不止,雖是修長好看,仔細看卻滿是
灼傷似的猙獰紅班,其女泣聲模糊,悽婉楚楚,悲喜難分。
「水燒好了就快去吧,我跟這位小哥在前堂給妳把著。」
說罷,盲者便回到堂中,拿出酒食放上桌,邀商人共食談笑,只聞後頭
起初水花淋漓,安靜了好一陣後卻突然爆出聲難掩驚喜的叫喚,年輕商人雖
目不斜視,卻難忍好奇地低聲相詢,盲者長嘆應道:
「此事說來也是冤孽,我有一姪女,其夫相棄而去,找上了這姑娘,給
我這死心眼的姪女知道了,既氣又妒,傷之而後自裁。這男人是對不住她,
瘋了倒也活該;可這姑娘只不過是給那負心漢奉承幾句,卻落得容毀身殘,
似也太過。」
盲者話方畢,幕後轉出個不施脂粉、蓬髮陋衣的女子,赤足走至盲者身
旁便盈盈下拜,赧顏的梁生咬著饅頭,連忙轉身側坐。只聽到背後女子放聲
慟哭,盲者好言慰勸,他唯有敲著嗆到的胸口,尷尬地左右一口接著一口,
安靜嚼饅頭。
「既因恩公得以脫離苦海,既已兩世為人,卿卿願一生服侍左右。」
「我只是代人還願,稱不上什麼恩人。是妳被捲入因而受苦背難,又給
鴇母虐待年許,說來還是我那姪女含怨出手造成的,如今就算兩邊冤仇了結
了吧。妳先去水裡多泡一陣,再換上這套衣服,回來再說。」
盲者好說歹說又多吩咐了一陣才哄走女子,舉杖敲敲不知左右吃下第幾
口饅頭的梁生肩頭,把酒瓶推去道:
「先喝點酒,小口點喝,免得撐著啦。」
接過酒壺,年輕商人連飲了幾回才撫胸轉頭,卻見盲者已經離座,對著
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驚得梁生馬上跳起來。
「仁兄何以如此?」
「實有一事相求,兩次相會,再一路聽小哥談吐舉止,是個能識仗義的
善良人。如今卿卿姑娘好不容易能逃出生天,孑然一身的孤女在世上多有不
便,這裡有些錢,只求小哥能在旁照應她安居自立。」
盲者低聲細道,再拜懇求,不等人答應便隨手將數個裝錢的沉竹筒橫置
上桌,裝滿錢的竹筒隨即縱橫四滾,到處掉散,當商人手忙腳亂地撿起所有
竹筒銀錢放回桌上,只見酒菜行李仍在,盲者已然離去,唯有一個嬌姿婀娜
的麗人淚眼汪汪傻在當地。
破廟屋簷下又是一場難解冤家戲,盲者蹺腳柱杖坐在屋上聽著打噴嚏。
他掏出懷裡的古鏡,咬指緩撫鏡背,鏡面微微發熱,其中似也傳出女聲
幽幽細語。
「小憐丫頭,這下妳可滿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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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敲後續就順便寫個後續吧 ... l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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