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奔月鬼雄》－項羽的千年孤寂(七)
項羽踏著滿山的虛空來到清泉溪，沿著清泉溪上溯可
見一座清澈的水潭，樹木簇擁著潭水生長。此處人煙罕至
，滿地枯萎的落葉。
項羽來到清泉溪源頭時，早已時近黃昏。滿天紅橙的
霞彩，霞光照在薄雲上彷彿鍍金般明亮，而整座水潭和四
周的林木也都籠上了橘色的薄霧。水面上水波不興，平靜
得像面鏡子，周圍和天空的景色清晰地映在湖面上，偶有
幾片凋零的楓葉飄落。水潭上拖著長長尾巴的夕陽倒影，
一隻孤鳥在潭上胡亂飛了一陣，才向著遠方飛去，越飛越
小，漸漸地和夕陽倒影的尾端合成一點。
項羽在四周飄飄盪盪，找了大約一個多小時還沒看到
墓穴。項羽突然發現遠方的樹林圍了一塊空地。項羽趕緊
跑上前去，遠遠便見到一座小丘旁立著一塊長長的木椿。
項羽心裡一緊，慢下腳步，一步一步踏在枯葉上，發出「
喳喳」的聲音。
項羽走到那木椿之前，便跪了下去，淚水忍不住流了
出來。木椿上刻著：項耿先夫婦之墓。墓碑後面是一個約
三公尺寬、五公公尺長、深兩公尺的大窟窿，窟窿旁邊便
是掘出土壤堆成的土丘。
項羽看著木頭墓碑，木頭本身早已因多年日曬而氧化
變白。項羽伸出手，用大拇指搓了下墓碑上的字，再看了
看大拇指，全然沒有黑色的殘漬。項羽站起身，將墓碑用
力拔出土來，上下仔細看著，曝露在外和土裡的木頭顏色
截然不同，兩截木頭的潮溼度也相差甚多。合著來看，這
木頭墓碑顯然已經立在此處很長一段時間了。項羽轉頭看
著一旁的土堆，那些土壤都還是帶有水氣，而且顏色比地
表的土壤來得深黑。
福叔沒騙我，是爺爺騙我！項羽跪伏在地，眼淚落了
下來。
不知不覺天色已由橘轉暗。
項羽從身上撕下兩片衣衫，跪著向四方揮舞，口中不
斷喃喃，「爹、娘，魂兮歸來！」到後來已泣不成聲。項
羽恭敬地捧著兩塊布，跳入墓穴的窟窿，將兩塊布一左一
右安放，象徵著父母的身軀。項羽便躺在兩塊布的中間，
「中原儒家有守三年之喪，爹、娘，我今夜就為你們守喪！」
項羽躺在坑中，從墓穴裡看著冰清玉潔的夜空。項羽
原以為爹娘是真心相愛，可以同心面對任何困境，即使為
對方犧牲生命也在所不辭。但沒想到，事實竟是如此諷刺。
項羽想著母親當時的處境，受項梁輕薄，又面對父親
的不諒解。再想到爺爺固執的牛脾氣，他認為一就該是一
，說二就不可能變成三。如果爺爺認定是娘迎合項梁，又
或者是娘去勾引項梁，他肯定不會給母親好日子過。福叔
說當時因為娘在照顧我，否則爺爺肯定會將她趕出門。爺
爺一定覺得是娘不貞，再加上爹對娘的冷漠，娘怎麼可能
活得下去？娘才不是像福叔說的心裡自責才投井，娘是被
爺爺和爹給逼死的！爺爺當初瞞我，不跟我說實情，是為
了保護我嗎？
千錯萬錯都是項梁引起的！爺爺，你為什麼不聽福叔
的話，要帶項梁這個秦國賊種回來？害得爹娘失和，害得
我失去爹娘，害得我們家破人亡！
爹，你為什麼不能諒解娘？你還是深愛著娘，為什麼
要反目對她？這一切都是項梁的錯，為什麼你不去殺了那
個畜牲，反倒為難自己的娘子？
娘，妳受苦了，妳的籍兒會幫妳報仇的。
我不去下邳，我要回去找項梁報仇。福叔對付不了項
梁是因為他老了，我現今武功不弱，必可殺死項梁為我項
家報仇。項梁，我不會放過你的！
火紅的太陽沉入冰冷的潭水後，熱度就開始陡然下降
，四周的寒氣沁入皮膚，項羽登時全身打顫，周身上下起
滿了雞皮疙瘩。項羽沒有升火，依舊咬著牙躺在坑裡，躺
在一片黑暗寂靜之中。
「爹、娘，我未曾與你們一同溫暖，但現在我陪你們
一同凍餒！」
項羽在墓穴裡想著爹娘，想著過往的事，想著自己就
像棉絮般隨處飄盪。《詩經》說：「無父何怙？無母何恃
？出則銜恤，入則靡至。」不覺淚水早已滿臉縱橫。
突然刮起一陣蕭颯怪風，林木被風吹得婆娑舞盪起來
，樹葉沙沙地捲飛上天，鳥、猿猴、狼、狗等動物的怪叫
咆哮聲此起彼落。項羽坐了起來，林子裡飛沙走石瀰漫，
本來平靜的水潭也激起陣陣波濤，「啪嗒啪嗒」地沖激著
石岸。項羽瞇起眼睛，只覺天搖地動，頭也跟著暈眩起來
。項羽閉上眼躺回了坑裡去。風聲嘎然停止，項羽睜開眼
，滿天的樹葉像斷了線的風箏紛紛飄落下來，萬獸的呼號
聲也驟然打住，天地間萬籟俱寂。一切來得猛、去得快，
就像一場夢般。
項羽伸手撥去身上的落葉，緩緩地坐了起來。整個墓
穴除了剛才躺的位置，都已經被落葉給填滿，就連項羽用
來招魂的兩片衣衫也被覆蓋起來。
星光下映照出兩隻色彩斑斕的鳳蝶，高高低低地翩然
飛至，在項羽的身旁飛舞盤旋了一陣。項羽直勾勾地望著
那兩隻鳳蝶。牠們在此刻不尋常地飛來，又如此相偎相依
。項羽認定了牠們就是父母的化身，牠們是來看他，想跟
他說些什麼。兩隻鳳蝶飛舞了一陣，就又翩然飛去，消失
在幽深的林子裡。項羽想起身去追，但一眨眼鳳蝶已然融
入黑暗之中了。
「爹、娘，你們是來告訴我不要做傻事嗎？」
天地默然，只有間或一二聲蟲鳴。
對岸忽然傳來一陣陣的哭號聲，一聲追著一聲，喑喑
嗚嗚地悲泣著，回音繚繞整座山林。項羽整顆心為之糾結
，淚水流淌了下來。是剛剛那陣怪風吹落了哪家的小猴子
嗎？為何母猴哭得如此腸斷？項羽淚眼望著山林，還是山
林在為我號泣？
風又緩緩吹起，刮起陣陣喑嗚。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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