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殘疆意氣行 三十一 (1)
第三十一章 天府獻樂 (1)
成都府是劍南道西川節度使的治所之所在。本朝治理之例,將蜀地劃分為東川與西川
,由不同的節度使分別節制。蜀地四圍山多,宛如一個由天險團團拱護的大臉盆,在寬闊
的臉盆之底,則是土肥水美、物產豐饒。古代史書有「天府之國」一詞,原來指的是關中
地帶,那裡東西面亦是各擁天險,險關之間同樣是沃野千里。到了現今,把蜀地叫做天府
之國的說法卻更常見了。
叢山在冬天和早春是蜀地的屏障,擋著北地的冷風,使得成都城內氣候和暖、春花爛
漫。無奈眼下是六月,熱風與水氣一團團地積聚在這「臉盆」裡,難以消散,燠熱潮濕的
天氣著實教人吃不消。
在這大蒸籠一般的府城,一行六匹馬剛從西邊入了城,在里坊之間急縱而過。
六名騎者一式玄色長袍,袍角在馳騁間獵獵飛舞。城中大街擁滿了庶民,穿的多為白
衣與褐衣,一行黑乎乎的騎者從街上迅快穿過,極為惹人側目。
午時將至,城內市集人頭攢聚。成都府遠遠懸在京城的西南面,近兩年西川節度使王
建銳意朝東北進發,野心之所指,乃是鳳翔節度使李茂貞和其義子們勢力所罩的城池。王
建對自己背脊靠著的成都府,自然是著意經營。因之,成都城裡百姓的營生,總算比起兩
京要安穩得太多。坊牆之間車來人往,都向市集裡趕。
月餘以來,西旌口中的「賊王八」王建並不在成都老巢,成都城內的最高將領乃是王
建的心腹,亦是當前的西川節度副使張琳。王建自己率軍在東面打仗,猛攻東川府治所在
的梓州等地。他所圖謀的地方,不問可知,都是李茂貞越過蜀道正佔著的,梓州守將也是
李茂貞的義子之一,名叫李繼寧。王建這趟親自東征,志在把東西兩川的蜀地全境拿下。
當此時,遙遠的大內禁中,一直默不作聲的皇帝猛出奇著,據說要把王建貶到南邊當
刺史,再派李茂貞一個西川節度使的頭銜,迫他來與王建鬥個兩敗俱傷。來日局勢如何,
猶未可知。
--這奇詭絕倫的一步天子棋,還在讓大學士擬寫制誥,只有西旌早一刻截獲了訊息
。
長安興化坊大宅之中,西旌樞要人物個個震動,連赤派新人江璟也慌了手腳,不知「
粽子串」還能怎樣裹下去。而留守成都府的張琳、在東邊打仗的王建,猶是懵然未知。
這刻成都城內,有幾個途人走著走著,只覺眼角金光一閃,不知被甚麼刺了一下眼睛
,轉頭一看,好傢伙,那一行六騎馬背之上,為首的三個人腰間赫然紮著金線織帶。正是
那三條豪闊的腰帶,在六月成都的日頭下耀著金光,格外地扎人眼目。
後面三人玄袍腰間紮著的則是青布帶子。途人這時看清了,六個人胸背之間都用布條
綁著三尺來長的兵刃。六馬馳過,街旁有走江湖的人認了出來:「這是西邊山裡北霆門的
,那裡是北霆總莊老窩,他們背上那是彎刀。」「佩金帶的是高班弟子,青帶子的功夫要
遜些。」「嘖嘖,腰帶裡那金絲織得多密……北霆門產可厚得很,不怪得這麼橫……」
這六人並不去市集,逕自馳到了一座坊前,「騰騰騰」地依次翻身下馬,牽馬入坊。
瞧他們入城時那豪橫的樣子,居然挺守官府規矩的。
他們一入了坊內,走不了幾步,又一齊上了馬,只不過稍有克制,僅僅夾馬小跑。此
坊是城內樂館妓院匯聚之地,有如一座小小的平康坊。坊內的江湖賣藝人更多,見北霆門
弟子光天化日、大大咧咧來這裡逛,都有些詫異。
要知道北霆門對外囂張,對內門規嚴卻是出了名的,溜出山門偷逛妓館的雖然有,但
誰敢穿著師門袍子去逛?更令人費解的是,樂館、妓院那類煙花之地,總是黃昏後才熱鬧
,眼下這大中午的,樂工、舞伎和娘子只怕都在睡覺,有啥子好逛?
只見六馬來到一處窄街入口,不便再騎馬,最前頭一個金帶玄袍之人發話:「你們在
這等著,劉岡跟我進去。」與身後之人同時俐落躍下地來。
領頭說話那人二十六七歲,他身後那個叫劉岡的二十二三。二人身板筆挺,髮髻一絲
不苟地紮在頭頂,飄著與袍子同色的玄色髮帶。二人的儀態形體,均透著名門正派的威儀
,俱是大好青年。
--這個劉岡,當然便是當日蒲寄淵帶著江璟從容行過幽谷時,與之對答的北霆門二
弟子。人雖年輕,性子卻十分古板無趣。
那日北霆門與宿敵南霄門在山谷中群戰決鬥,兩個門派分別立足西蜀與鳳翔北原,百
多年來血仇交纏,攻伐死傷極其慘烈,誰也說不清是哪一方先種下的血孽。當時大弟子不
在,由劉岡帶著門中刀法最高的三弟子黎紹之,與擅長布陣的南霄門接戰,今日他則是老
實跟在大師兄身旁。
那大師兄與劉岡走入窄街,十丈外的一面屋牆下站著一個奴僕打扮之人,看見他們來
了,彎腰迎接。等二人來到面前,他伸手出去,一臉諂笑:「阿兄騎馬進城勞累,給阿兄
拿鞭子。」
那大弟子眉頭一皺:「我倆年紀沒你大,免呼阿兄。我們空手進來的,哪有馬鞭子?
」
那奴僕忙改口:「兩位英雄入內喝茶吃果。」
那大弟子道:「免鬧虛禮,把班子請出來。」
那奴僕連碰釘子,只得翻翻白眼:「是是,小人請阿母把班子叫出來。」
不多時香風撲面,院子裡花枝招展的義母走了出來。她身後一片微微的絃管聲響,似
是樂器輕碰之聲,一群十來個灰色布衣之人,拿兩根扁擔扛著一個大木箱跟著。絃管聲響
便是從箱內發出,看來箱子裡是一批樂器。
那義母未語先笑,問:「咱院子頭一遭款待北霆門的貴客,賤妾不敢請問兩位英雄郎
君尊姓?」
那大弟子又皺起了眉。義母曖昧地側頭瞧他,見他面部頗長,下顎瘦硬,雖不是甚麼
俊美兒郎,但一張馬臉之上生著濃眉大眼,神情間一股勃勃英氣,倒也越看越順眼。
只聽他道:「我是北霆門大弟子魏占明,這是我師弟劉岡。」北霆門中雖均是江湖庶
人,門派卻是西南一霸,連綠林道也對他們禮讓幾分。他與這賤籍妓院之人如此對答,已
是極盡客套與委婉。
義母又笑了幾聲:「兩位英雄郎君可願挪挪貴步,走入賤妾這門裡來?」
魏占明不耐煩起來:「我瞧見班子出來了,接人的車子等在西邊城門,這便走了。」
義母很是沒趣,轉身把那十來人往外趕,共是一十六人,男女各半。扛著樂器箱子的
是男子,幾個女子走在後面,看不出哪些是樂工、哪些是舞伎。一群人低著頭,默默走出
門來。
義母道:「素日也未曾聽說冷門主喜歡樂舞,怎地看中了這班子?他們是巴州過來寄
居的,野地出身,怎及得上院子裡賤妾親手調教的樂班和舞娘子?」
魏占明隨口道:「巴州也不是甚麼野地。」雙目精光卻盯著每一個走過身前的樂班人
物。
驀地裡,一抹妍麗的亮色照進他眼簾。魏占明心中一凜,霍地伸手攔住:「慢著。」
被攔住的是一個少女,年方十六七許,縱然灰衣白裙黯淡,竟亦難掩其絕豔。別說這
樂班,只怕身後整間院子,甚至是成都這整座「小平康坊」裡,也找不出一個面貌與身段
能比她迷亂人心的小娘子。
無怪乎魏占明要警惕,如斯絕色,躋身這個在成都城裡排不上號的樂班子當中,果真
突兀到了極處!
那少女見身前陡然遭攔,攔自己的是一條裹著黑色袖子、勁道十足的手臂,似乎嚇了
一跳,閃閃縮縮地退了半步,垂著頭,偷偷拿目光從旁瞟著魏占明和他背上的刀。魏占明
道:「妳抬起頭。」
那少女遲疑不動,義母罵道:「田舍野娃,叫妳抬頭有啥子不敢?給老娘抬!」
魏占明揮手道:「也不必如此詈罵。」端詳那少女。身旁的師弟劉岡雖說為人古板,
但一見到少女的容光,也差點沒失了魂,只知愣愣盯視。
少女僵硬地抬起頭,惶惑閃爍的眸子掩不住水光瀲灩。魏占明問:「妳在班子裡是做
甚麼的?」
少女道:「鼓……擊鼓的。」
魏占明又問:「甚麼鼓?」
那義母插口:「甚麼鼓都使得,說是在巴州跟到了一個從洛陽回鄉的羯鼓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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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開場了
需要一些時間佈局 所以更新較慢
卷四開場的主場景是老朋友(?)北霆門
會有魔途振劍錄的彩蛋
羯鼓的高手是封小娘
所以少女身分不必猜 直接給前情提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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