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是開始是結束 下卷之三十(END)
「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
掛掉轉至機器答錄聲的電話,子夕略感煩躁。
那個不甚平靜的夜晚,距今已有六十天。
當時,她目擊孟青胸腔中槍、噴濺自己滿臉血水,一時之間,反應能力支離破碎、無
法運作,是火速察覺異變的Green連開四槍,阻止絕地再發射子彈、損及其餘在場者的安
危。因而使一個轉行成功的傳說,正式成為特工界的一頁歷史。
重撥,片刻:「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嘟聲後開始計費……」
挨近床緣,子夕注視陷入沉睡的那人,輕柔撫過其稍顯凹陷的臉頰。
心揪。
洪氏的專業醫療團隊,夜半時分獲報後,旋即全員集合、趕至醫院,搶救胸口嵌入一
顆子彈的孟青;手術十分成功,她的生理狀況也相當正常,合理判斷三到五天內會恢復意
識。誰知,這一躺就是近乎兩個月。
低嘆一口氣。
孟青生命跡象穩定但持續昏睡長達半個月時,醫生建議設法刺激病患,試圖呼喚她從
昏厥狀態甦醒。子夕第一時間想起童欲,她必然可以喚醒不能或不願醒來的孟青;然而,
撥打童欲的手機,沒有一通不是轉入語音信箱的。真相未明朗前,她畢竟確實做過中傷他
人的事,被拒於千里之外,實屬情有可原。
贖罪似的,子夕希望等候童欲保有高度自主性地選擇同意,再告知她關於孟青的情況
;是以沒有直接與其接觸,製造無法迴避的窘境。不過,如此設想,相對表示她與孟青均
需被動等待──需等到何時?
獨自沉思告一段落,門板恰好響起禮貌的輕敲;子夕從容起身轉開門把。她為孟青安
排的這間高級單人病房,位處非經允許者不得進入的特殊樓層,故無須擔心是否會需要提
防的有不速之客。
「咦,您不是說傍晚才過來?」
單肩背著一個素黑帆布包的老爹,滿臉笑容:「想說沒事,吃過飯就來了。」
「這邊請坐。」
子夕拉出一把椅子放近床邊。
「阿青今天怎麼樣?」
「醫生十點來過,說她一切正常。」
一邊回答老爹的關切,子夕一邊手持棉花棒、沾水滋潤孟青的嘴唇。病床周邊擺放的
多種醫療儀器,監控著昏迷不醒的患者之生理狀況,且不時發出指示聲;沉靜氣息濃烈的
病房,因而顯得更為死氣沉沉。
「唉……就是不醒過來,這孩子。」老爹憂心忡忡地嘆氣。
垂首,沉默。
結束濕潤嘴唇的例行項目,子夕幽幽望向閉目熟睡的那人。她何嘗猜不到,身心堅毅
如孟青,怎會因一記處理得當的槍傷、昏迷兩個月?勢必其中有什麼旁人無法窺知的緣由
,牽絆了她的神智遲遲不肯清醒。
「您和她說說話吧,不打擾你們了。我先回公司處理一點事情,傍晚我替您帶晚餐過
來。」一回神,不願開啟關於背後詳情的話題,子夕索性退留一個私密空間。
「謝謝妳啦。」老爹爽朗笑道、點點頭,目送她拾起外套離開。
門甫關,除了儀器運作的細小聲音,房裡一片寂靜。
枯躺數十日,雖倚賴鼻胃管輸入液態營養物、補充每日進食所需,孟青缺乏活動的身
體仍頗顯疲弱;瘦陷兩頰,泛著虛弱的蒼白,久未修剪的額前頭髮已蓋上她閉起的灰眼。
熟睡,彷彿死去的熟睡。
老爹從帆布包取出兩只shot杯擺上床邊矮櫃,一支冰鎮過的灰雁伏特加。旋開瓶蓋、
傾斜瓶身,透明略稠的酒液緩緩注入容量不大的酒杯。三個填裝高濃度酒精飲料的容器外
部,凝結細小水滴;一拿離櫃面,留下一圈淡淡水痕。
仰頭飲盡其中一杯,老爹再倒滿喝光的烈酒。
「不知道為什麼,妳昏迷的兩個月裡,我總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喃喃自語似,眼神
並未投向床上的人,沒有聚焦地空望某處,「慢到,我會一直以為,很久、很久沒跟妳好
好喝一杯了。阿青啊,妳什麼時候才要醒來?」
午後陽光柔和地透入百葉窗半開的縫細,一條條化為橫紋的光與影,錯落於布置簡單
的單人病房,宣告已悄悄進入可稱為「下午」的時段。但時序變化的自然景象,跟床上沉
睡的女子毫無干係;她像靜處琥珀裡的小蚊子,與世隔絕。
「最近膝蓋有時候會突然發酸,也不是痛,就是酸……酸到骨子裡的那種。白天倒也
還好,可以想辦法減緩那種不舒服。偏偏半夜睡得正熟,那股酸發作起來,剩下的時間都
不必睡了。真是折磨人。」
無奈笑笑,老爹淺啜一口杯中物。
「我記得妳小時候,作了那個關於沙漠的夢,總會悶得一整天不肯說話。問妳悶什麼
呢,只搖搖頭。妳這孩子怎麼回事啊?老喜歡把事情往心裡擺,很多事不願意跟老爹說…
…唉。」
「阿青,我明白妳這次也藏了什麼不給我知道。沒關係,老爹尊重妳、不去過問,可
妳選擇不醒來,結果會比較好嗎?我說過的,做每一件事都要對得起自己良心!妳接的所
有工作,我不管,因為我相信妳瞭解最基本的這個道理。同樣的,我也相信,妳會好好面
對妳的人生──是妳的!不是安靜的。」
「啊……我上禮拜和流觴的師傅吃飯。那傢伙身手退步,但眼力依然很好。我小小惡
作劇一下,趁他去廁所夾了一隻螞蟻放進他碗裡,碗裡放滿肉啊菜的,他居然一眼就發現
那隻小螞蟻。嘿嘿,真不得了。」
「特工這行業做不久,想賺大錢只能趁年輕。我跟幽狼都老了,找個徒兒、無非想好
好過個晚年。他辛苦栽培一個流觴,卻被大水沖走,唉……世事難料。不過,這不一定是
個壞結局。或許對流觴來說,才是命運最好的安排。」
單方談話,以如此隨性發揮的方式進行。
漸漸的,酒瓶空了。
微顫腳步,滿懷濃濃酒氣的老爹起身,欲到醫院頂樓吹風、散散酒意。
「誰讓妳心動,誰讓妳心痛……誰會讓妳偶爾想要擁她在懷中……誰又在乎妳的夢,
誰說妳的心思她會懂……誰為妳感動……」嘟噥的歌詞在嘴裡模糊不清,歌聲慢慢遠去。
房中,獨留孟青。
百葉窗灑進的陽光,輕輕地、不著痕跡地移動,落上她緊閉的眼。
微翹睫毛,驀地一震。
包裹於眼皮底下的眼球,先冒出瞬間的動靜,而後不住轉動,猶如鍋中煮滾的高溫開
水,拼命浮動或大或小的氣泡。咕嘟咕嘟,水滾了、水滾了……一個細小的叫喚,來回充
斥無際腦海,迴盪不散。
快點醒來!快點醒來!
眼球振動的頻率越來越快、幅度越來越劇烈。
睜開雙眼、觀看世界的慾求受到煽動,陡然升溫。
蠢蠢欲動的意識,破水──而出。
久不見光,眼睛面臨和陽光的正面接觸,不由得縮起視線範圍,淚水也奉持大腦授予
的分泌命令、致力濕潤乾澀眼部。灰眸沒有任何情緒,除了呆滯、還是呆滯。
孟青環視自己所處的空間,並嘗試伸展疏於使用的身體。憑藉特工歷經長年體格特訓
的底子,她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就輕易尋回靈活支配生理機能的感覺;筋骨經絡也十分配
合,不至於僵硬難行。接著,她自行拔除清醒神智甚難忍受的鼻胃管;解除外來異物造成
的不適感,相對引發連番費力咳嗽,胸腔用力便牽扯傷口。
解開病人服,低頭檢視胸口良好包紮的患部。孟青想起了那個一次發生許多事情的夜
晚……擔任小琴保鏢、發現子夕車上訊號器遭毀、洪氏大樓被入侵、偏遠別墅的機房、建
築工法、莫老的陰謀、和絕地槍戰、Green千鈞一髮的介入,以及一時大意的意外。
撫上傷口,孟青深吸一口氣,整理記憶繁瑣的思緒。
眨眼,察覺長度增加的一綹瀏海,她連忙找尋房內具日期標示的鐘錶。不消片刻,自
己慣用於統整資訊的手機在矮櫃抽屜現身。滑動解鎖畫面,與最後記憶裡相差六十天的數
字躍然而現。
怎麼回事?她從來沒有昏睡如此之久!
強逼理智恢復冷靜,詫異沉了澱。
而後,孟青想起如濃霧的夢,長長的一場夢。
夢中有個眨著一雙炯炯紅眼的女孩,頭髮散亂、神情痴癲。她漾起四、五歲左右的孩
童仍可常見的天真笑靨,半舉一雙手,好似想像了一套玩偶套於手上,她一人分飾兩角,
口裡低喃兩個人物的對白。
廊道旁、梁柱下,一名女子止不住猛烈顫抖的身子,一步步靠近女孩;灰色瞳孔閃爍
滿腔言語難描的愧疚、自責、懊惱。她伸手緊緊抱住沉浸於自身世界的女孩,眼淚無聲落
下,一滴又一滴,濕濡了兩人的衣衫。
庭院入口矗立兩殘剪影,中年婦人別過頭、不願多看引人落淚的感傷;年輕女子被抽
空了靈魂,留下一具空洞皮囊,沒辦法做出任何反應。廊裡、廊邊,院中、院外,哀悽瀰
漫。
誤以為戀人身故沙暴,為愛瘋傻。
遺失記憶,重返故鄉之時尋回,卻喚不醒迷失的心。
封閉自我心房,係為舒緩痛失摯愛的傷;為何伊人無恙,終不肯正眼以對?
方知,不僅積欠安倪的救命之恩,也辜負安寧的一往情深。
今生恩已還,情呢?
孟青立刻撥打那支近期均轉入語音信箱的號碼。
「嘟──嘟──」
長響甚久,幾乎快要出現單調的機器聲……
「喂?」
「喂……嗯……」千言萬語咬緊舌頭,一個字音亦難以出口。
「有事嗎?」客氣,但語氣並無其餘負面語意。
「我,嗯……想說我們好像很久沒有見面,要不要……吃個飯?」
話筒彼端一陣沉默。
「妳想約什麼時候?」細想過後,不是拒絕。
狂烈欣喜似大浪鋪天蓋地,淹沒全身,驚得孟青興奮難耐。
「今晚!今天晚上可以嗎?」
又一陣磨人的沉默。
「我不知道會加班加到幾點……」
疑似否決的開頭字句,孟青連忙補充:「我等妳。」
「嗯……」為難。
「辛氏大樓附近的小公園,我們第一次約吃飯的見面地點。我在那裡等妳。」
「好吧。那,晚上見,我先忙。」
「晚上見。」
收起無比狂喜,孟青更改監控儀器的設定,再解下各種器材的感應器,如此一來,就
能暫時避免引起護理人員的注意,她從而得以悄悄消失於高級單人病房。因沒有一般衣物
可作更換,孟青一路遮掩、閃避,溜入職員休息室,借用了T-shirt和牛仔褲,匆匆趕回
住家。
她必須在久別重逢的心上人面前,呈現最好的一面。
最、好、的!
不斷翻滾的雀躍,心底一片歡天喜地之景。是大地春回、是春暖花開的喜悅,是歡慶
豐收、共享成果的喜悅,是濃得不易言喻、又淡得難窺一二的喜悅。稍帶矛盾,卻毫不影
響彼此的心境。
別出心裁地打扮自己。
筆挺站於全身鏡前,孟青臉上掛出熱切期待的神情。
窗外,日光照射的角度越來越傾斜,光線不再熾白明亮,靜靜宣告夜色將臨。
--
如果妳是小污點,
我就是張僧繇畫的龍。
妳要不要當我的眼?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26.150.90
推
04/26 22:25, , 1F
04/26 22:25, 1F
推
04/26 22:29, , 2F
04/26 22:29, 2F
推
04/26 22:30, , 3F
04/26 22:30, 3F
推
04/26 22:52, , 4F
04/26 22:52, 4F
→
04/26 23:00, , 5F
04/26 23:00, 5F
推
04/26 23:05, , 6F
04/26 23:05, 6F
→
04/26 23:05, , 7F
04/26 23:05, 7F
推
04/26 23:12, , 8F
04/26 23:12, 8F
→
04/26 23:17, , 9F
04/26 23:17, 9F
→
04/26 23:18, , 10F
04/26 23:18, 10F
→
04/26 23:19, , 11F
04/26 23:19, 11F
→
04/26 23:20, , 12F
04/26 23:20, 12F
→
04/26 23:21, , 13F
04/26 23:21, 13F
→
04/26 23:21, , 14F
04/26 23:21, 14F
→
04/26 23:21, , 15F
04/26 23:21, 15F
→
04/26 23:21, , 16F
04/26 23:21, 16F
→
04/26 23:22, , 17F
04/26 23:22, 17F
→
04/26 23:23, , 18F
04/26 23:23, 18F
→
04/26 23:23, , 19F
04/26 23:23, 19F
→
04/26 23:23, , 20F
04/26 23:23, 20F
→
04/26 23:24, , 21F
04/26 23:24, 21F
→
04/26 23:24, , 22F
04/26 23:24, 22F
推
04/26 23:24, , 23F
04/26 23:24, 23F
推
04/27 00:23, , 24F
04/27 00:23, 24F
推
04/27 00:33, , 25F
04/27 00:33, 25F
→
04/27 00:48, , 26F
04/27 00:48, 26F
→
04/27 00:48, , 27F
04/27 00:48, 27F
推
04/27 00:50, , 28F
04/27 00:50, 28F
推
04/27 01:07, , 29F
04/27 01:07, 29F
→
04/27 01:14, , 30F
04/27 01:14, 30F
推
04/27 01:33, , 31F
04/27 01:33, 31F
→
04/28 11:37, , 32F
04/28 11:37, 32F
→
04/28 11:37, , 33F
04/28 11:37, 33F
→
04/28 11:37, , 34F
04/28 11:37, 34F
→
04/28 11:38, , 35F
04/28 11:38, 35F
推
04/29 13:30, , 36F
04/29 13:30, 36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