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飛天(下)
□ 滄月
-地獄變相-
看上去那樣沉重的門,在她手指接觸到的時候居然輕得如同無物。
迦香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跌倒在門後的黑暗中。身後的大門無聲無息地闔起,隔
斷了於外界的一切,毗河羅窟和破碎的支提窟不同,居然是完全密閉的空間。門一關
上,裡面立刻沒有絲毫的光線。
黑貓一進入黑暗的門中,就悄無聲息地消失不見。
濃重的腥味和邪氣撲鼻而來,伴隨著四處細細簌簌的聲音,彷彿黑暗中有無數東
西在靠近。迦香全身發冷,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從懷中掏出靈珠照明。
「哎呀!」靈珠剛一掏出來,就照亮了面前近在咫尺的一張慘白的臉,露著森森
白牙,迦香大吃一驚,一連向後退了幾步,然而背後忽然有人扶住了她的肩膀。詫然
回首,珠光映照之下,赫然又是一張蒼白憔悴的女人的臉,深碧色眼睛裡流露出狂喜
的情緒:「我抓到她了!我抓到她了!我得救了!」
然而女吸血鬼的話音還沒落,無數雙慘白尖利的手伸了過去,不顧一切地搶奪迦
香。
「安靜,大家安靜!不許亂來!」毗河羅窟陷入一片混亂的時候,忽然間黑暗裡
就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壓過眾人的喧囂,「聽我安排,一個個來!大家都可以得到
救贖!」
女童的聲音尖而細,然而卻有著出奇的威懾力,所有纏鬥在一起的吸血鬼們果然
安靜了下來,各自放開了手,悻悻看了對方一眼,退回到了原位置。
「不要那麼丟臉呀!各位都是紳士淑女,這樣沒有風度的行徑、讓這位東方的女
仙看了不是會被笑話麼?」卡蓮的聲音從高處繼續傳來,尖細而清晰,帶著微微冷笑
,「還不快整理衣物,拿出酒杯,好好地列隊迎接我們貴客帶來的禮物?」
「……」所有湛藍色的眼睛在黑夜裡對視了一番,默不作聲地迅速退開,黑暗中
響起了一片扯動衣襟和整理器具的聲音,細細簌簌。
迦香在黑暗中執著靈珠,有些茫然地四顧。羅萊士的聲音更加清晰了,就如同在
耳畔呼喚,他就在這裡……就在這個毗河羅窟的某處!然而,即使心裡的血都要湧到
腦裡,在數百吸血鬼的注視下,尚未恢復力量的女劍仙卻不敢亂動分毫,生怕惹怒了
這群邪魔--如果她可以拿什麼東西交換的話,她定將不惜一切。
「點燈!」黑暗中,卡蓮的聲音繼續傳來,喝令。
密不透風的黑暗洞窟中,隨著那兩個字的出現,陡然四壁上燃起了無數蠟燭和火
把!
「鼓掌!歡迎貴客!」在迦香的眼睛因為忽然間變幻的光線而眩暈的剎那,第二
個命令接踵而來,隨即,耳邊就響起了熱烈而有節制的掌聲,響徹毗河羅窟。
迦香收起靈珠,揉著眼睛,片刻後終於努力看清了眼前夢幻般的詭異景象--
原本應該分隔為單間小室供僧侶修行居住的毗河羅窟全被打通了,所有的窗被封
上、屋頂的破洞被補上,融合為一個巨大的、密不透風的空間。
那樣寬闊的室內,卻因為站了數百名臉色蒼白的吸血鬼而顯得擁擠。
然而,雖然擁擠,卻絲毫不見凌亂。所有金髮藍眼的吸血鬼們都排成了兩列,華
麗的衣衫雖然因為歲月的長久而破碎,但依然看得出昔日的榮華和修養。每個吸血鬼
的手裡都持著一隻水晶高腳杯,一邊看著她微笑,一邊用另一隻手輕輕擊著持杯的手
腕,列隊鼓掌歡迎她的到來。
迦香看得幾乎呆住,不明白這些人在看到她的時候,眼裡為何有如此狂喜的光-
-狂喜到……幾乎是要將她生吞下去。
「羅萊士……羅萊士呢?」再也不去理會那些奇奇怪怪的邪魔,紫衣女子冷然出
言,對著原先黑暗裡女童聲音出來的方向,「卡蓮,你們把羅萊士怎麼了?」
「嘻嘻……這麼著急要知道?」吸血鬼列隊的盡頭,一個聲音飄出來,黑貓蜷伏
在一個空蕩蕩的搖椅上,詭秘地眨眨眼睛,「羅萊士就在這裡,你猜猜?」
聽到「羅萊士」三個字,彷彿受到了無形的威懾,所有吸血鬼都沉默下去,執著
高腳水晶杯側頭看著站在隊伍另一頭的紫衣黑髮女子,眼睛裡帶著嘲笑的表情。
那樣瞬間的沉默中,迦香再度聽到了那個呼喚的聲音,帶著生死不能的絕望和痛
苦,叫著羅莎蒙德的名字,連拍擊在牆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這一次,是的的確確清
晰可聞,並不是以往幾十年來纏繞在她心底深處的幻覺!那是羅萊士的聲音!
「羅萊士!」她不顧一切地脫口叫了起來,奔向列隊盡頭那一面牆,「羅萊士!
」
「唰!」面前忽然出現了兩把交錯的西洋長劍,攔住她的去路,再後面、是兩把
巨大的黑色鐮刀。數百名吸血鬼在瞬間取出了武器,阻攔在她面前,眼睛裡帶著更深
的譏諷。
「真的猜出來了呀?」如林的刀兵盡頭,那一把空蕩蕩的搖椅上,黑貓舒服地蜷
伏在扶手上,舔了舔自己背後的毛,卻發出了尖利的冷笑,「不錯,羅萊士就在這裡
--在我背後這一面牆裡,被封入鐵棺後豎著砌進了這面牆裡!」
「放他出來!」迦香只覺的全身發冷,不顧一切再次衝過去,「你們瘋了……你
們一定是瘋了!快放他出來!」
叮叮兩聲,那兩把西洋劍交叉著壓在她咽喉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看著女子白皙頸部流下的鮮血,當先兩名吸血鬼交換了一下目光,喉頭聳動了一
下。
「你看吧,吸血鬼是死不了的,被關在那裡面幾千年都死不掉--但是飢餓會逼得
他發瘋,精神崩潰。」黑貓伸了個懶腰,冷冷敘述,然而藍色的眼睛卻冷酷地瞇了起
來,「嘻,你聽見了麼?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呢……」
寂靜中,隔著厚厚的土壁,果然依稀聽到含糊的呼喚聲、和敲著牆壁的砰砰聲。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迦香摀住了耳朵,再也無法聽下去,大叫,「
放他出來!快把他放出來!你們都瘋了?」
「唉,吸血鬼的這些手段,你們劍仙知道多少?大驚小怪。」黑貓的鬍子抖動了
一下,尾巴翹起來,細瞇的眼睛裡閃過不屑的冷光,「不怪我們--我們本來想給他一
個痛快的,畢竟羅萊士帶領了我們這麼多年。我們把他拖入了天梯裡,關上門,讓日
光曬死他--沒想到到了晚上開門進去,卻發現他居然還活著!」
說到這裡的時候,貓眼掙開了,發出璀璨的光--同一時間內,所有吸血鬼的眼睛
裡、也閃出了喜不自禁的光芒,個個貪婪地盯著這個外來的紫衣黑髮女子。
「嘿嘿,我們這才知道那個救贖的傳說是真的:喝了東方仙人的血、便可以無懼
於日光!」卡蓮舒展開身子,變成了一名黑髮藍眼的八九歲女孩,吮著手指頭坐在搖
椅上,對著迦香吃吃地笑了起來,「所以我們只有把他釘入了鐵棺材--然後,就等著
你自動送上門來。」
在這樣目光的逼視下,迦香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
「想逃麼?不管羅萊士了?」女童冷冷看著她,譏笑,「不過的確也不用為他擔
心,他一定死不掉,哪怕被釘在鐵棺材裡幾千年。餓急了、他大約會自己喝自己的血
吧?」
那樣冷酷的描述,讓紫衣女子站定了腳步,眼神雪亮。
「你們想怎樣?」雖然因為寒意而微微發抖,迦香用力平靜自己的語氣,對著一
窟的吸血鬼發問,「你們需要我拿什麼交換,才肯將羅萊士放出?」
「很簡單啊。」卡蓮的貓眼裡閃過隱秘的渴望,「我們只想得到救贖,所以--」
語聲停頓了。彷彿有默契一般,兩列吸血鬼一起微笑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舉
起手中晶瑩的水晶高腳酒杯--
「所以,請你用血注滿這些酒杯。」搖椅晃晃悠悠,那個黑髮藍眼的小女孩看著
臉色蒼白的紫衣女劍仙,微笑著吐出一句話,「用你所有的血,來換取羅萊士的自由
吧。」
迦香看著面前林立的水晶杯,詫然:「你們要吸血?!一百年的期限不就要到了
麼?……你們現在卻要吸血毀約?不怕天帝將你們驅逐?」
「哈哈哈哈……」一窟的吸血鬼陡然大笑了起來,眼神譏諷。
那個女童看著她,眼裡也有憐憫和譏笑的光:「劍仙姐姐啊,你怎麼這樣天真呢
?你以為我們是什麼?天使?我們是吸血鬼啊--只要達到最終的目的,還需要遵守什
麼誓約呢?」頓了頓,湛藍色的眼睛再度瞇了起來,冷冷:「而且,既然神仙的血才
是解救我們的良藥,我可不相信你們的天帝會這般大方地犧牲自己人--還不如我們自
己來動手!再說……」
「呵呵,我們一開始就沒打算要長久做天帝的子民。為了換取日光下行走的權力
而齋戒也罷了,若是以後都不許我們喝人血、用那些乏味之極的牲畜血充飢,那怎麼
受得了?」女童齜牙,露出一口尖利整齊的白牙,笑笑,「我們不是羅萊士……我們
還熱愛吸血和放縱的生活。他是真的想永遠擺脫吸血鬼墮落的生活,所以嚴格地遵守
著契約,甚至處死了十幾個犯戒的同族,引起了大家的公憤--不然為什麼我們對他這
樣毫不容情?」
「你們……本來就是要過河拆橋?」看著面前這群邪魔,迦香喃喃。
「是!」刀兵列隊的盡頭,搖椅上那個孩子愜意而得意地晃動著,眼睛瞇成了一
條線,裡面光芒流轉,覷著蜀山的女劍仙,一口承認,胖胖的小手裡玩著一隻水晶高
腳酒杯,「但是,儘管這樣,你也不會拒絕獻上你的血吧?除非你想聽羅萊士在鐵棺
裡呼叫一萬年?呀,如果你不忍心,鐵棺裡有一根桃木釘子,如果我一按這個機簧,
就會直接釘穿他的心臟、這樣他立刻解脫了呢。」
「你說,哪一樣好呢?」卡蓮的手玩弄著搖椅扶手上的一個機簧,臉色譏諷,彷
彿貓看著爪子底下掙扎恐懼的獵物,「嘻嘻,其實我完全可以抓住你、不容你反抗地
吸乾你的血--但是看在羅萊士的面子上,我還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
「別說了!」迦香忽然揚起了頭,將手往著攔在面前的劍刃上揮去--嚓地一聲,
腕上血脈斷了,血流如注。
「哪一個先開始?」握著流血的手腕,紫衣女子冷冷看著面前兩列吸血鬼,「快
點,一個個來,可別浪費了。」
彷彿被那樣鎮定絕決的神色驚住,所有吸血鬼眼裡出現了短暫的動搖,然而很快
狂喜酒蔓延上了他們的眼眸,紛紛遞上了手中的酒杯。
血如同殷紅的酒,注入一排排的水晶高腳杯,在燈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一杯注滿,就有蒼白的嘴唇急不可待地湊上去,一飲而盡,發出滿足的歎息。那
些長年不見天日的蒼白吸血鬼,在分享到百年來第一杯人血的時候,如同飲下瓊漿玉
液,個個眼裡有迷醉和狂喜的神色。
終於可以解脫……終於可以從這永無盡頭的黑夜裡解脫!
可以像所有人一樣行走於日光之下,不用蜷縮在陰影裡和老鼠蝙蝠為伴,不用畏
懼火刑架和桃木釘,可以更加放縱地享受永生帶來的所有樂趣--縱情聲色,享用美食
,保持永遠不老不死的美麗外表。這樣的永生,真是讓人不願成仙成佛呢。
眼前一排排水晶杯綿延著,似乎看不見盡頭。
血從身體裡無聲無息地流走,注滿那一杯杯的高腳水晶杯,鮮艷得猶如寶石。長
長的列隊中,紫色的霞帔拖地而過,迦香張開雙臂,雙手手腕上各有一道深入見骨的
傷口,血從腕脈裡注入左右兩列吸血鬼手中的水晶杯。
「居然還能走?」一半的吸血鬼紛紛滿意地執杯退開,列隊盡頭的搖椅裡,小女
孩吮吸著自己的手指,有些詫異地看著面色蒼白的女子一步步走過來--那麼多的血流
走了,如果換了常人早該意識模糊地倒地不起,而這個女子居然還堅持著走過來。
難道是因為她是劍仙的緣故麼?……
一步,又一步,離那面吶喊的牆壁的距離不過十多丈,卻彷彿遙遠得在天的另一
頭。
「羅莎蒙德!羅莎蒙德!」彷彿也感覺到了她的靠近,那個聲音用盡力氣喊著她
的名字,蒼白的手拍擊著牆,然而卻是極度的絕望和焦慮,在黑暗中幾乎要窒息和瘋
狂,「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羅萊士……大量的失血讓她的意識逐漸模糊,迦香蒼白的嘴唇翕動著,喃喃。
神智彷彿從身體中抽離了,她堅持著不讓足下癱軟,一步一步向著列隊盡頭走過
去。她沒有看見胸口的靈珠的光芒,隨著她逐步的前進慢慢黯淡下去,猶如枯萎的花
苞。
最終無法堅持走到盡頭,眼前便一片蒼白,彷彿無數飛花在視線裡盤旋而落,繽
紛燦爛,而她覺得身體輕得不受力,幾乎踩一下地面便可以翩然飛起,旋舞於空中。
然而,就在她下意識地踩踏地面的瞬間,所有力氣都隨著血流出了身體,她像一棵折
斷的蘆葦一般伏到在魔窟冰冷的地面上。
再也不顧得風度和矜持,沒有分享到鮮血的吸血鬼們一擁而上,尖利的牙齒刺入
她的血脈,急不可待地從她的週身汲取鮮血。
這一次卡蓮沒有再阻止,只是饒有興趣地坐在搖椅上,宛如一個洋娃娃般地微笑
。
「卡蓮女王,你不喝麼?」旁邊,有心滿意足的吸血鬼獻慇勤。
「嘻嘻,我又不是吸血鬼,喝了有什麼用?美容養顏麼?」黑貓幻化的女孩嘻嘻
笑著,白了那個金髮碧眼的族人一眼,從搖椅上站起,走到人堆中將那些吸血鬼們趕
開,「你們都喝得差不多了吧?她全身的血都幹了麼?」
吸血鬼們舔著嘴角,心滿意足地紛紛退去,開始歡慶新生的到來,個個瘋狂地叫
著,相互擁抱親吻,放縱地享受著感官帶來的所有快樂。魔窟裡,登時瀰漫著一種瘋
狂而墮落的慾望--那吸血鬼特有的氛圍。
「羅萊士……把羅萊士……放出……」因為失血,本來就白皙的肌膚幾乎隱隱透
明,然而慘白的手指微弱地動著,顯然竭盡全力想站起來。
「還活著啊,真是奇跡。」那樣的狂歡中,小小的女孩子低下頭,就看到了那個
滿身是血的紫衣女子,發現迦香的胸口還在微微起伏,藍色的大眼睛裡不由露出了詫
異的神色,「劍仙難道也是不死的麼?--就算吸乾了血也不死?」
吸血鬼們吸乾了一個人的血,如果不立刻餵給她自身的血,把對方變成同伴的話
,那麼很快這個失血過多人就會死去。
「你猜我們真的會守信,將羅萊士放出來麼?」卡蓮含著手指頭,笑著看著腳下
奄奄一息的女子,神色是狡黠的,「你再來猜猜啊!」
懷中的靈珠已經完全失去了光彩,宛如枯萎的花朵。聽得對方這樣邪異的發問,
迦香卻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嘻嘻,不和你玩了啦!喏--」嚓的一聲輕響,一把西洋重劍斜插在眼前的地面
上,截斷她的一縷長髮,卡蓮冷冷地微笑著,「你如果還有力氣,就去把羅萊士從牆
裡挖出來;如果沒有,那麼就咫尺相隔地死在這裡好了。」
慘白的手動了一下,摸索著攀上了劍鍔,顯然是幾度用力,卻一時間無法站起來
。
「女王啊……這樣不好吧?」看到地上的女子居然還能掙扎,旁邊的一名吸血鬼
執著水晶杯,有些擔心地湊過來,在卡蓮耳邊低語,「如果她真的把羅萊士挖出來了
,而他看到我們吸了她的血,一定會……為什麼不用桃木釘把他釘死在鐵棺裡呢?」
「喝你的血去,給我閉嘴。」女童的眼裡卻是驀然放出了冷光,看了那名吸血鬼
一眼,手指一動,將搖椅上的那個機關毀去,「誰敢殺羅萊士!他才不能死……哪有
那麼便宜,死了就一了百了?」
回頭叱了同伴一頓,罵得那個吸血鬼噤若寒蟬地拿著杯子遠遠躲開,卡蓮回過頭
,臉色卻變了--地上的長劍已經不見了。
回過頭,她就看到了背後的那面牆。牆前,紫衣女子眼神恍惚,用慘白的手舉起
了長劍,身子往前一傾,長劍重重插入土壁。一下,又一下。
她……真的站起來了?!
一時間,滿窟狂歡的吸血鬼忽然都安靜了下來,不可置信地看著那面詛咒之牆面
前握著長劍的女子--那個全身已經被吸乾血的女子。居然還能動……全身沒有一滴血
,居然還能動麼?眼前這個女子,現在是劍仙,還是殭屍?
面面相覷,那些湛藍色的眼睛裡,陡然閃過說不出的恐懼和震驚,空了的水晶杯
子從手中紛紛跌落,砸得粉碎。
嚓,嚓,嚓……一片詭異的寂靜中,只有慘白面容的紫衣女子手裡的劍,一下一
下地挖掘著牆壁,聲音刺耳。
大片的泥土從牆上被撬落,一角冰冷沉重的黑鐵露了出來。
「羅莎蒙德……羅莎蒙德!」聲音更加清晰了,裡面砰砰的拍擊聲彷彿震著每個
人的心。然而迦香慘白的臉上毫無表情,似乎只是機械地撬著牆壁。
泥土繼續落下,豎立的鐵棺漸漸顯露出來,上面鐵製的扳手緊緊封著棺蓋,卻不
能阻擋裡面嘶啞的呼聲和拍擊聲。迦香眼神是恍惚的,似乎神智已經離開了軀體,然
而動作卻絲毫不慢,幾下子就撬開了牆壁,蒼白得毫無血色的手伸出來,拉住了鐵棺
上的把手,轟然將沉重的棺材拉了出來。
羅萊士……羅萊士要從鐵棺裡出來了?!
所有吸血鬼臉色蒼白,不等卡蓮吩咐,忽然間都動了起來,向著同一個方向猛撲
過去,身手快捷如同鬼魅。在無數吸血鬼從背後抓住她之前,迦香的手已經抓住了封
住鐵棺的扳手,用力擰開。就在那一瞬間,無數雙蒼白的手抓住了她,將她用力拉開
。
然而已經晚了,轟然一聲,彷彿裡面也有什麼用力推著,棺蓋向前倒下。
蒼白的手從鐵棺裡探了出來,十指因為長年的拍擊而血肉模糊,手腕上傷痕遍佈
。抓住了鐵棺的邊緣,棺中形容枯槁的人勉力站起,低呼:「羅莎蒙德!」
「羅萊士……」在看到棺中人站起的那一剎,胸前早已黯淡無光的靈珠驀然碎裂
成無數片,那是為了保持她氣脈到如今、耗盡了千年修煉積累的靈氣。迦香心下一安
,低聲叫了一句後便沒有了氣息--慘白的手直直伸向不遠處洞開的鐵棺,然而身子卻
被無數吸血鬼拉開,宛如枯萎的玫瑰一樣飄落在冰冷的地面。
「羅莎蒙德!」
「迦香!」
那一聲驚呼,卻是從兩處同時發出,含著同樣的震驚和絕望。
毗河羅窟的被封住的門上陡然出現了六芒星的光,然後那個星星裂開了--轟然巨
響中,魔法陣被擊破,大門倒地破碎,黎明前淡青色的天光裡,一個青衣人提劍而立
,氣息平匍,顯然是竭盡全力才破開了六芒星的結界。
「呀,是另一個劍仙來了!」看到居然能破解魔法陣殺入毗河羅窟的男子,所有
吸血鬼竊竊私語,臉上現出恐懼和猶疑的神色,知道不是對方的對手,忽然間,彷彿
心有靈犀一般,那些吸血鬼用力將迦香的身體向著靈修扔去,在他伸手去接的瞬間、
發了一聲喊,迅速消失在夜色裡。
--反正已經喝到了神之血,解除了日光的詛咒,他們已經達到了目的。
-障-
紫衣女子身子輕飄飄落入懷中的剎那,靈修就看得出她已經被邪魔所害--如若說
上次被羅萊士吸了一部分血的傷害只是讓她落入輪迴,那麼這次,便是永無超生的毀
滅。
她所有的血都已經被吸乾,神智已經離開了身體。
「迦香……」竭盡了全力,卻依然來得遲了。靈修的臉上再也不能毫無表情,一
種深刻而劇烈的變幻蔓延在他眼底,痛苦、絕望和仇恨如同火一樣燃燒,手指握緊了
青霜劍,他喃喃低語著,霍然抬頭,長劍直指破棺而出的金髮男子。
純金色的長髮因為長年的黑暗而變成了接近於銀白的淡金色,凌亂的長髮下,湛
藍色的眼睛深陷了下去,手腕上是被自己割開的血口子,百年的禁錮讓身心都處於崩
潰的邊緣,昔日英俊倜儻的貴族公子,此刻形容枯槁得宛如風乾的屍體。
然而,一看到對方的長劍指了過來,消瘦的手迅速探出,拔起了迦香方才用來撬
開牆壁的西洋長劍,錚然回指破門而入的青衣劍仙,用嘶啞的聲音低喝:「把羅莎蒙
德放下!」
「你這個邪魔害死迦香……我殺了你。」千年來的修心養性,第一次感覺到殺氣
充溢在自己心裡,靈修放下手、抬起眼睛,冷喝中青霜如同閃電般刺出。
青色的閃電下擊,就在那個瞬間、羅萊士轉動了手腕,手中西洋劍平舉上去,格
擋在頭頂、雙臂封住了縱向貫穿下來的力量。同一時間,他雙手握劍以加強劍刃上的
力量,旋轉劍身,將下劈的青色長劍帶離原有方向。
鋼鐵和鋼鐵的交擊發出刺耳的聲音,兩把劍之間閃出了火光。
青霜一擊未果,如同一道光般瞬間返回了靈修指間。
空蕩蕩的毗河羅窟中,兩名男子持劍相對默立。方才短兵相接的試探讓雙方心裡
都有震驚的意味:羅萊士手腕上的傷已經被震裂,再度流出血來,長劍上也割裂了一
個缺口--他已然雙手握劍以消解對方的力量,卻不曾料到這個清瘦的東方劍客一擊之
力竟然強大到如此,長年的禁錮讓他身心都受到了極大的消耗,只是接了那樣一劍、
便連連倒退靠到了牆上。他知道自己無法堅持久戰下去,必須速戰速決。
青霜的光芒流動在指間,靈修的臉色卻更加凝重:他不曾料想這個邪魔在看起來
如此衰弱的時候,居然還能接下他的一擊!那樣厲害的邪魔,難怪迦香會幾度被其加
害。
「嘿,」殺氣在眼中湧動,他忍不住冷笑了一聲,閃電般拔劍。
連續不斷的「叮叮」聲迴盪在毗河羅窟,雙劍交擊中,羅萊士因為體力的枯竭而
連續後退,卻仗著西洋劍的長度優勢一連幾劍劈向對方的膝蓋和雙肩,角度刁鑽毒辣
,那帶有弧度的劍刃能將所有力凝聚在一點上,對抗著青霜上傳來的連續不斷的壓力
。
這樣迥異於中原的西洋劍術顯然讓蜀山來的靈修略微吃了一驚,就在他手微微一
緩的剎那,羅萊士屈腿蹬地,身形前突,雙手握劍從他頭頂猛然合身縱劈而下--那樣
強的力量,讓靈修不得不同樣雙手持劍,從下而上地格擋。
兩把劍十字交錯,那個瞬間,面對面的兩個人之間距離只有幾寸。
黑色的眸子和藍色眼睛冷冷對視,剎那,彷彿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驚人的執著和
堅定,兩個人的眼神同時微微一變,若有所思。
力量的膠著只有一瞬,然後兩人同時低喝一聲,發力震開了對方,各自退開一丈
,冷冷看著彼此。長劍因為方才瞬間的巨大力量,依然在空氣中發出輕微的嗡嗡聲。
「你是靈修?」從方纔的交手裡,慢慢明白了這個青衣人的身份,羅萊士眼裡有
恍然的神色,卻是立刻消弭了敵意,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來,「羅莎蒙德……不,迦香
經常和我說起你。」
「迦香?」愣了一下,靈修不可思議地抬頭看著面金髮的男子--迦香……迦香和
這個西方來的邪魔說起他?怎麼可能……她居然會和這個前邪魔說起他?
「她說你曾是她的情人,卻已經不愛她了。」羅萊士收起了劍,聳聳肩,然而蒼
白的臉上依然有百年禁錮後留下的虛弱神情,「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們為什麼變成這樣
--我的天,她說你整整三百年沒有和她說過話!她受不了,所以離開蜀山來到了這裡
。」
這樣直言不諱的話語,彷彿刀子一般刺入靈修的心裡,他面色轉瞬蒼白。
「情……情人?」金髮男子這樣的稱呼,顯然大大出於他們平日含蓄的言詞之外
,靈修喃喃重複了一句,「不是因為飛天舞的緣故麼……迦香因為這樣,才離開蜀山
?」
「任何女人都不能忍受三百年不說話吧?哪怕是羅莎蒙德。」羅萊士詫異地看著
恍然大悟般的青衣劍仙,不明白這樣簡單的道理對方怎麼會到如今才明白。
「可她是劍仙,怎麼會覺得寂寞……」依然無法理解迦香的心情變化,他訥訥回
答。
「為什麼劍仙就不會覺得寂寞了呢?我不明白你們的天帝和劍仙都是怎麼一回事
,」聳聳肩,羅萊士有些疲憊地笑了笑,看著面前的男子,「在我看來,羅莎蒙德不
過是個可愛的女人--儘管她像天使一樣純潔,玫瑰一樣嫵媚,王后一樣高貴。」
「住口!」再也無法忍受面前這個吸血鬼這樣放肆地議論迦香,靈修衝口喝止,
青霜劍重新平舉,對準面前的金髮男子,「你這個邪魔,不許對迦香那樣放肆!」
「為什麼不可以?就因為我是個吸血鬼而她是個劍仙?」滿不在乎地聳聳肩,看
著對面提劍的男子,羅萊士卻沒有伸手去拔起自己的長劍,「可是我們彼此相愛--沒
有什麼是不可以的。」
彼此相愛!
那樣簡單的四個字,恍如魔咒般將蜀山的劍仙定在原地,無法動彈。
原來是這樣……原來真像是這樣?!所以輪迴之後,迦香已然徹底忘記他的存在
,卻唸唸不忘回到高昌古城尋找羅萊士?他們……彼此相愛?!
拜占庭以西過來的金髮男子,言語間完全沒有絲毫含蓄和委婉,直接地說出了真
像。
「是的,是的,我知道如果你不肯放棄羅莎蒙德,我們之間必須來一次決鬥才能
了結這件事--可是不是現在。」羅萊士歎了口氣,摘下手上早已磨得破爛的白手套,
扔到青衣劍客臉上,「這個你先收下。但現在,我們得先把羅莎蒙德救回來……該死
的,那群混蛋居然吸乾了她的血!再不快點處理,她就沒救了。」
白手套摔到臉上,然後滑落在地。靈修怔怔站在那裡,低頭看著已經沒有了呼吸
的迦香,忽然間覺得清明了千年的腦子一片混亂,無法思考。
羅萊士回過手,用拇指上那枚赤金寶石的套甲割破自己傷痕纍纍的手腕,黑色的
血從他的身體裡湧了出來。
「不許碰她!」在羅萊士彎腰準備將紫衣女子抱起的剎那,彷彿醒過來一般,靈
修一聲低喝,長劍出鞘劃了個光弧,將對方攔開。
「來不及了!沒有別的辦法--如果不讓她喝我的血,她就會徹底死掉!」羅萊士
的眼睛裡也閃出了激烈的光,一把握住了身後的西洋劍,錚然反指,「她全身的血都
被那群該死的混蛋吸乾了!我除了把她變成同類,就只能看著她死!」
「迦香寧可死了,也不會願意變成邪魔的。」靈修的長劍毫不動搖地封在迦香身
側,冷冷地看著面前的金髮男子,聲音冷酷,「收回你那骯髒的血。」
「不要隨便替人做決定。」羅萊士冷笑起來,看著面前這個黑髮黑眼睛的男子,
眼睛裡卻是憤怒的光,「你這個自以為是的笨蛋!--羅莎蒙德的死活,應該由她自己
說了算,你算什麼,居然擅自替她決定?」
「可她再也無法說話。」靈修的聲音是黯然的,然而長劍一動不動。
「她可以!如果給她喝下我的血,她就能回過神來。」看到地上慘白的女子,羅
萊士的聲音已經有了急切的情緒,「然後再讓她自己決定!如果她還願意作為一名吸
血鬼生存下去,那麼我可以重新回到黑暗裡,一直陪著她。如果她不願面對這樣的自
己--」
頓了頓,羅萊士深陷的藍色眼睛裡忽然閃過了一個微弱的笑意:「呵呵,那麼…
…最多我陪著她一起回到陽光裡去,永遠的安睡。」
那樣的話語,讓靈修聽得怔住,手中的青霜不由自主地落了下去--眼前的這個邪
魔,如此直率而大膽,卻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不能同生,那便共死--取捨之間這樣絕
決,竟然真的和迦香的脾氣一模一樣。
他們……彼此相愛?迦香,真的愛面前這個邪魔麼?所以一百年來,即使轉世輪
迴,依然要不顧一切地返回這座空城,尋覓被封印在鐵棺裡的他?
「但是,無論何種結果,這個決定應該由她自己來做。」羅萊士回頭看著靈修,
明滅的燭光中他的眼睛閃亮如同寶石,手腕上的黑血無窮無盡地流了出來,「請尊重
她選擇的權利,拜託你、東方的劍仙--請不要太自以為是。」
漆黑色的眸子裡閃過混亂而不知所措的神情,急遽變幻著,然而終究不能讓迦香
就這樣死去的心態佔了上風,青霜劍緩緩從面前放下。
「好,先讓迦香活過來……我告訴你,如果她死了,那麼--」靈修收起了劍轉過
身去,一直平淡到波瀾不驚的眼裡陡然閃過殺氣,一指牆裡那口鐵棺,「我就要你回
到那裡面去!當然,如果你讓她那樣活下去了,我一樣也要讓你死!」
顫抖的手指用力握緊劍柄,彷彿極力平定內心不受控制的情緒,靈修霍然回頭,
走出了毗河羅窟。門在他身後重重關上,外面的天色已經快要亮了,荒漠的冷風掠過
來,撫上他滾燙的臉--蜀山劍仙再也難以抑止心中的強烈情緒,坐在殘破的台階上,
將快要裂開似的頭埋在掌心。
無論如何他都要這個邪魔死……那麼,迦香呢?迦香又該怎麼辦?
那個瞬間,連他自己都震驚於內心湧現的殘忍的殺戮慾望。他一貫冷定如岩石的
手指握在青霜劍柄上,居然難以控制地微微顫抖--內心不斷湧現出將眼前這個異族人
一劍格殺當地的念頭,好幾次幾乎難耐地拔劍,終於硬生生按捺下去。
幾千年的清修之後,他居然再度有這樣強烈的怒意和殺意!
那是、那是「障」的出現?
如果說一切貪嗔癡妄都是空,一切色相都是假,那麼為何他依然無法抑止如今這
般湧上心頭的、切切實實的憤怒和悲哀?原來千年的修煉才是一場空……從紅塵中最
初的陌路相逢,到公主和名將的斬斷塵緣攜手歸隱,再到夢華峰上千年修煉--最終的
最終,千變萬劫如風般呼嘯掠過,他們依然是相見不相識。
一切只是從終點回到了起點。
他本以為那麼漫長的歲月裡,他們已經不用再說什麼、做什麼來表達彼此內心所
想,只求能盡力提升自己,讓彼此永遠存在和相伴,與天地同壽。沒有想到,在那樣
長的沉默歲月裡,他們之間只是越走越遠。
一窟的吸血邪魔都四散逃盡了,不知道會流向何方為禍人間,而那個吸血鬼之王
還在背後這個毗河羅窟裡,正在將迦香變成新的邪魔。
無論如何,迦香無法再回到蜀山:無論她死於日光之下,神形俱滅;還是成為新
的吸血邪魔,永遠與黑夜死亡為伍--她永遠都無法回去。而他將一個人回到夢華峰上
,永遠不會死去,永遠不會衰老,一個人面對著沒有迦香的空空蕩蕩的天界。
這個結果不會再有改變。
那麼,他現在坐在這個荒涼古堡的台階上,看著黎明前的暗夜,又在期待什麼?
青衣劍仙用冰冷的手捂緊了滾燙的額,感覺心中如同被千萬把刀攪拌著,割裂成
碎片--那種真實的痛楚的感覺,已經將近千年沒有過。
腳微微動了一下,有什麼東西發出了清脆的聲音。靈修低下頭,看到的是一隻破
碎的水晶杯,大約是被方纔那些逃離古堡的吸血鬼們隨手丟棄、杯口破損的高腳杯裡
面還沾染著淡淡的血跡。
那是……迦香的血。她為那個封在鐵棺裡的吸血邪魔,竟然不惜流盡最後一滴血
。
她不願在空茫中忘記自身的存在,而他不願在永生的黑暗中慢慢腐爛,所以在機
緣流轉中、茫茫時空裡相遇的瞬間,毫不遲疑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彼此,對抗那種空茫
的永恆。他們彼此相愛?……他們彼此相愛!……但是,他呢?他呢?!
一直都平靜的眼神陡然變了,青衣劍仙緩緩將那只破碎的水晶杯湊到唇邊,讓裡
面殘留的血跡濡濕唇角,漆黑的眸子裡失去了千年來保持著的空靈和淡漠,凝聚起說
不出的痛苦和絕望,隱隱帶了煞氣。
破碎的水晶杯割破他的嘴唇,鮮血一滴滴凝聚在微溫的殘破杯中,邪異而華麗。
青霜彷彿感覺到主人的奇異改變,彷彿畏懼似地發出了顫抖的輕吟,瞬忽掠起,
似乎要離開靈修的身邊。然而修長的手指猛然探出,一把抓住了試圖逃離的飛劍。
眼中湧動著殺氣,靈修猛然扔下了酒杯,執劍起身,推開了毗河羅窟的門。
-輪迴-
從蒼白的身體裡流出的是黑色的血,注入水晶高腳酒杯,放在女子枯萎的唇邊。
「羅莎蒙德,我的天使。」注視著紫衣女子毫無生氣的臉,吐出了一句悲哀的歎
息,羅萊士低頭輕輕吻了一下迦香的額頭,將她扶起在自己懷中,讓她飲下自己的血
--吸血鬼之王的血,只要一滴就足以讓垂死的人成為新的邪魔。
黑色的血彷彿一條小蛇般,蜿蜒著鑽入了迦香枯萎的玫瑰色唇間,消失。
就在同一個剎那,似乎有看不見的光擴散著籠罩住了紫衣女子,迦香原本蒼白枯
槁的面容忽然間就慢慢潤澤起來,奇異的容光蔓延開來,黑髮變得更黑,肌膚變得更
白,嘴唇鮮艷得如同窗外初放的玫瑰--那是暗夜血族特有的、邪異的魅惑之美。
「羅莎蒙德。」在她睜開眼睛的時候,聽到的是耳邊這樣遙遠而熟悉的呼喚,眼
前一切漸漸清晰了,淡金色的長髮垂落在她臉上,湛藍的眼睛彷彿蒙了一層水霧,靜
靜地看著她,唇邊泛起了一個微笑, 「歡迎墮入地獄……我的天使。」
第一句話就挑明了真像,迦香脫口低呼了一聲,殘留著黑血的水晶杯跌碎在地上
。羅萊士沒有任她掙扎,立刻抬手抓住了她的肩,強迫她安靜下來--兩人沉默地相互
凝視。
「羅萊士……羅萊士。」靜靜地看著對面的人,恍然明白了自己是如何復活的,
紫衣女子忽然帶著複雜的情愫微笑起來,喃喃伸手撫摩對方瘦峭深陷的臉,長久地凝
視,「看來我輸了……可居然還能再看到你,真是象做夢一樣!--你吃了多少苦啊…
…」
「羅莎蒙德……」雖然沒有明白迦香話裡的意思,可看到女子這樣的反應,羅萊
士明顯鬆了口氣,用力抱緊懷中的人--能這樣平靜地面對成為吸血鬼的現實,原來一
切都還是有些希望的……在黑夜裡苟延殘喘的希望。
「你也吃苦了。」用緊緊的擁抱證實彼此存在的真切,羅萊士喃喃道,「可能我
們以後還要吃更多的苦--我的天使,你將不得不活在黑暗裡了。不過我會一直陪著你
,直到……地獄的火將我們燃盡。」
在他懷中,迦香的身體慢慢冰冷下去--以後千萬年,她將以這樣死去的軀體,冰
冷的血和呼吸,永生在黑夜裡,和老鼠、蝙蝠、死亡為伴。
「羅萊士,原來我逃不過……這個試煉,我輸了。」然而,沒有對他這樣的提議
作出反應,紫衣女子看著滿地跌碎的酒杯和狼藉的鮮血,慢慢微笑起來,說了一句很
奇怪的話,「不過我不後悔,就算在陽光照進來的剎那,我都不會後悔。」
「羅莎蒙德!」陡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羅萊士脫口驚呼,「你想死去?!」
「我不會那樣活下去……」迦香看著他,微笑著慢慢回答,然而眼睛裡卻是清澈
的光,「羅萊士,你知道我不能這樣活下去。我做不到。」
那樣緩慢的一句回答,卻彷彿如同利劍刺穿了凝滯的空氣,依稀可以聽到屏障破
裂的聲音。……原來,是這樣的結局。
吸血鬼伯爵和蜀山劍仙,他們一開始就注定了無法在一起。那樣大的世界,西方
如林的十字架,東方烈烈的地獄火--他們無法回到西方,也無法容身於東方;沒有過
去、也沒有將來……有的,只是轉瞬即逝的現在,眼前相對和相面的剎那浮生。
羅萊士臉上的震驚慢慢褪去,手指插入額頭的金髮,同樣緩緩苦笑起來了:「果
然被你的同伴說中了--你是寧可死,也不願成為邪魔。我本來以為,或許你可以忍受
在黑暗中和我一起生存下去。」
「不,羅萊士,你再也不要回到黑暗裡去,」迦香看著他,回答,「不要再回去
,你已經可以行走於日光下--在你推開我、拒絕永遠把我留下的誘惑之時,你已得到
救贖。你已經通過了試煉……是我輸了,我該接受懲罰,不關你的事。」
「羅莎蒙德?」驚詫於她的語句,羅萊士看著她,「什麼試煉?你輸了什麼?」
「你通過了你的試煉,我輸了我的試煉。」迦香感覺自己再也沒有溫度的身體,
忽然再也忍不住地低聲苦笑起來,「我活該墮入魔道,永世不得超生……」
「羅莎蒙德?」雖然沒聽懂她的話,然而憑著直覺已經感到了某種不祥的氣息,
急急扶住她的肩膀,問,「什麼試煉?什麼試煉!你--」
然而,話音未落,卻聽到了轟然的巨響。
伴隨著無數木屑碎磚出現的是青色的人影,提劍站在毗河羅窟倒塌下來的門口。
黎明前的天光透進來,襯得青衣長髮的剪影有如天外飛仙,然而來者的眸子裡,卻有
烈烈火焰燃燒,絕望、憤怒和仇恨,似乎要毀滅一切般可怕,彷彿來自於地獄。
「你休想帶走迦香……無論帶她去黑夜還是陽光裡。」千年來空靈平靜的眸子,
此刻彷彿攏上了濃重的陰影,靈修的嘴角噙著血,然而眼裡卻在冷笑,「我要把你這
個邪魔重新關回那個鐵棺材裡去!讓你在裡面關上幾千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那樣充滿煞氣的話語,讓身為吸血鬼的羅萊士都不自禁地退了一步,下意識將迦
香攔在身後:「我的天……你要小心,他瘋了。」
「靈修!」看到青衣劍仙的出現,聽到這樣的話語,迦香的眼裡卻是震驚而絕望
的神情。
憤怒、絕望的火焰催使著他大踏步往前逼去,嘴角流露出殘忍的笑意,緊握劍柄
的手上青筋凸起:「迦香是我的!即使她成了邪魔也是我的!沒有人可以帶走她……
即使她成了要誅滅的邪魔,也要由我來親手殺了她……我寧可親手殺了她,也不能讓
你--」
「靈修!」感覺到了對方可怕的殺氣和恨意,羅萊士只是全心全意地提防著面前
進逼過來的青衣男子,護著她,提著西洋長劍慢慢往後退去,然而迦香卻不顧一切地
驚叫著,從羅萊士身後衝出來,「靈修!醒醒!」
「唰!」青霜劍宛如閃電般割向女子纖細的脖子,卻在切入血脈時停住。
幾千年來相伴的兩名劍仙相互凝視,彼此的目光卻完全兩樣。迦香眼裡的震驚、
關切和焦急,襯著靈修眼裡的混亂、茫然和殺氣--只是瞬間的凝視,卻彷彿衝擊著千
年來相互漠視的心靈,只是一個凝視,恍然間彼此彷彿什麼都明白過來了。
「靈修……你醒醒啊。」青霜劍割破了血脈,冰冷的血流在冰冷的肌膚上,然而
迦香眼裡卻漫起了悲哀而恍然的光,輕聲,「你入魔了麼?」
「迦香……」有些茫然地,看著面前的紫衣女子,彷彿才明白過來自己在幹什麼
,靈修踉蹌著倒退了三步,靠到了牆壁上,感覺全身無力,驀然笑了起來,「我輸了
……是的,我輸了。我終歸輸給了魔障。」
他頹然鬆開了手,青霜劍唰的一聲直墜入土,插入毗河羅窟的地面。彷彿感受到
了主人身上的變化,那把通靈的飛劍在瞬間變得黯淡無光。
「靈修。」不顧羅萊士擔憂的阻攔,迦香一直走到他面前去,看著一瞬間變得那
樣空茫的眼睛,臉上浮現出複雜的苦笑和歎息,「你不該離開蜀山來找我……一離開
蜀山,你就輸了。那是天帝給我們的試煉,而我們誰都沒有通過。」
「試煉?」再度聽到了這個詞,羅萊士和靈修同時脫口反問。
「是啊,試煉……我也是到了剛才那一瞬,才明白過來這就是試煉--而我輸了。
」迦香的眼睛看向門外,黎明前的荒漠籠罩著淡淡的天青色,極遠處,克孜爾塔格山
上隱隱有跳動的火焰燃起--意味著朝陽即將升起。
「靈修,你知道我怎麼能離開夢華峰?我是上界的劍仙,沒有天帝的許可,是不
能擅自離開仙界下凡的。」迦香看著黎明前的天色,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夢幻般的笑容
,聲音飄忽,「我離開仙界之前,去請求天帝的許可--我說我修行千年,對蜀山的生
活已經感到了厭倦。天帝答允了,指著西域,對我說:你一直往西去,在那裡、會遇
到一場因緣;若是你輸了那一場試煉,你將永遠無法返回天界……」
那樣的敘述,讓面前兩個人都聽得怔住。
「那時候我已經心如死灰,對三界的一切都沒有任何好奇,並不在意會遇到什麼
劫難,便獨自離開了夢華峰,」荒漠的風掠過來,穿過空城殘破的戶牖,發出低低哭
泣般的聲音,迦香長長歎息了一聲,然後將目光停在羅萊士臉上,笑了起來,「一直
到在高昌城裡遇到了羅萊士,一直到我下決心永不返回天界,我才知道天帝所謂的試
煉便在於此……」
頓了頓,迦香將目光轉到了青衣劍仙臉上,點點頭:「靈修,你離開夢華峰來尋
找我之前,一定也得到了天帝的允許,是不是?」
漆黑的眼眸裡閃過恍然的神色,靈修緩緩點頭,嘴角也泛起了一絲苦笑:「是的
……天帝也對我說:你一直往西去,會遇到一場試煉。若你輸了,千年的修行便毀於
一旦,一切終歸回到鴻蒙最初,重新開始。」
「我沒想到你會輸,靈修,」迦香眼睛裡有悲哀的笑意,「我以為你終將勘破一
切色相。」
「我也以為我已勘破。」他低聲回答。
對視的眸子裡閃著相同的苦笑意味,複雜的神情交錯而過。
長久的沉默,沉默中,羅萊士只是旁觀著兩名蜀山劍仙莫測高深的對話,無法插
話一句來解釋他自己心中的疑問。這些東方天帝的仙人,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是
那般曲折而晦澀,從不讓人直接知道他們內心的所想。
西方的羅萊士伯爵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迦香曾經給他講過的東方修仙故事--在支
提窟的那段最快樂的歲月裡,他們曾經相互給對方講過無數自己國度裡的各種故事。
他記得迦香說起過這樣的故事:一個人拜師修仙,自以為修得了正果,他師傅便
用了一場幻夢來試煉他,來驗證他是否真的勘破了一切幻象,告誡他無論看到什麼、
經歷什麼都不可動心出聲。那個人在夢境裡經歷了幾生幾世的變故,拒絕了一切榮華
富貴的誘惑、生死傷痛的恐懼,一直心定如水,緘口不發一言。到了最後一世,他變
成了一名啞女,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嬰,丈夫千方百計引她開口說話,她持定本心不
動搖,最後丈夫暴怒之下,一把抱起女嬰,當著她的面活活摔死--那個瞬間,因為震
驚和心痛,她脫口「呀」了一聲。
那場歷經幾生幾世的試煉,就因為最後脫口的那一個字,而齏粉般破滅。
「那個修仙的人不懼威嚇,不慕榮華,最終卻是無法放下愛念。」垂落籐蘿的窗
口,迦香說完那個故事,眼底卻有黯然的光,「他將會重新落到人間,重頭開始修煉
、直到他勘破一切、通過下一次試煉。」
「你們的天帝真是個瘋子。」然而,這樣的故事換來的卻是對方這樣的回答,「
簡直比我們那邊的死神還要無情……死神起碼還能感知『死』這回事,而你們是行屍
走肉才能成仙。簡直是瘋了。」
那樣的回答讓憑窗的紫衣女子抬起了頭,詫異地端詳面前金髮藍眼的異族人,許
久,忽然笑起來了:「不,不,羅萊士,並不是那樣的--要忘記了自身的存在、勘破
一切虛空,才能把自己融入這個乾坤中,用悲憫的心包容天地萬物。據說如果能做到
那樣,那麼感受到的就是無上的快樂和平靜……可惜我作不到。」
微笑著,她拉起了他的手,轉身之間群裾和髮絲飛揚起來,笑得如同玫瑰綻放:
「我能感到的只是眼前小小的愉悅罷了--我們跳舞吧,羅萊士。」
毗河羅窟的清晨,默然相對中,那個故事恍然在耳。
「靈修,你知道麼?其實我一直在想,終歸、我們和羅萊士是沒有區別的。」沉
默中,迦香微微一笑,說出了那樣奇怪的話,「我們破除色相,他們放縱慾望--但最
後所追求的、同樣都是『永恆』的奧義。他們的永恆和我們的永恆,並沒有什麼不同
。」
那樣清冷的話語,迴盪在黎明前的毗河羅窟裡,激起了微微的回聲。
靈修看著女伴,眼神因為這樣的話語而微變。
「我們通不過試煉,便會跌落凡塵。而他們通不過考驗,同樣會毀滅……」迦香
說著,慢慢把目光投向毗河羅窟外的廣漠上,帶著洞徹的悲憫--那裡,隱約還聽得見
吸血鬼們歡呼雀躍的狂笑聲,根本等不及天亮再離開空城,他們連夜在荒漠上奔往有
人居住的地方,渴望著下一次飲血的盛會。
「他們都會被毀滅,」循著夜風裡那一絲絲的狂笑聲,迦香抬起手指,點過去,
眼睛裡帶著悲憫的神色,「第一線陽光照到沙漠上的時候,這些喝過我的血的吸血邪
魔,都將在一瞬間化為灰燼……」
「什麼?」脫口驚呼的是羅萊士,靈修的神色卻是淡然的:「是的,我知道--落
入輪迴的劍仙、已經成為凡人。凡人的血,是無法讓邪魔如願的。」
「為什麼?都是羅莎蒙德身體裡的血,為什麼……」對於同族的覆滅,心裡不知
道是什麼樣複雜的情愫,羅萊士大步來到門邊,然而吸血鬼們已經叫囂著去的遠了。
看了看羅萊士,靈修用青色的衣袂拂過開始黯淡無光的青霜劍:「同一個人,在
前世和今生裡,是不同的……你們也許不知道我們這裡所謂的『輪迴』,所以才會犯
下這樣的錯--那就是天帝對你們的試煉啊,一百年的大限到來之前,最終通過的、只
有你一個而已。其餘的,在第一縷陽光升起之時,便會化為荒漠風裡的灰燼。」
羅萊士肩膀陡然一震,回過身看著毗河羅窟裡一青一紫兩名劍仙,湛藍色的眼睛
裡陡然閃過了苦笑的表情--一石三鳥,那一場試煉裡居然蘊涵了這麼多的玄機。那個
東方所謂的天帝,到底是個瘋子、還是個聖者?
「原來我的天使,是一位帶著火焰和利劍降臨的懲戒天使。」那樣的寂靜中,羅
萊士看著紫衣的劍仙,眼睛裡充滿了苦澀,「可你也墜入了黑暗……那是我的罪。」
「那是我們共同的罪。」迦香將手按在胸口,感覺著冰冷的心跳,微微笑了笑,
「可那樣的罪惡感,至少證明我的『存在』。」頓了頓,她一揚頭,嘴角浮起一個笑
容:「不說這些空洞的話了,羅萊士,你對我說過:在你愛一個人的時候,就一定要
及時地大聲告訴他,不然的話……愛就會慢慢消失。」
她的目光掠過靈修的臉,那個瞬間她依稀記起了兩千年前的遙遠歲月--鳳凰台上
憶吹簫,雙雙負劍棄國的時候,兩個人都還是正當盛年。但是想起來,無論在凡界、
還是在蜀山仙界,靈修從未對她說過「愛」這個字。起先她以為不必說出,也能相互
瞭解對方的心意;然而時光以百年計地流過,那樣忘卻一切的清修中,他們都慢慢淡
漠了一切,忘卻自己、最終相互遺忘。
然後她終於離開了他,離開了蜀山,她來到萬里之外的西域古城,遇到了一個吸
血鬼。
她不願在空茫中忘記自身的存在,而他不願在永生的黑暗中慢慢腐爛,所以在茫
茫時空裡相遇的瞬間,他們毫不遲疑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彼此,試圖對抗那種空茫。他
們不再追求永恆,他們也不畏懼毀滅,他們從彼此身上感到了自己在這一刻的「存在
」。
每個人,到底是自證自存,還是在別人身上印證自己的存在?
他曾說過各自修得各自因果,可如果沒有迦香,夢華峰上的他、還會是他自己麼
?
那一刻,繁複空茫的思緒再度將靈修湮沒,他苦苦思索,卻無法得出答案。
「靈修,你該回去了--天一亮,新的輪迴便要開始。」迦香的目光清亮悠遠,如
同深不見底的古泉,投注在青衣劍仙的臉上,「該告別了,而且--不要說再見。」
沒有再見……再也不會再見。他落入輪迴,忘記所有前塵,靜心重頭開始修煉;
而她將會在黎明的第一縷光線中化為灰燼。兩千年的夙緣,一朝煙消雲散。
風從克孜爾塔格山上吹來,帶來新一天到來的炎熱氣息。在風吹進來的時候,忽
然間有穿雲裂石的清幽簫聲吹起,合著那樣絕美的舞步,響徹九天。
羅萊士和迦香轉頭看過去,看到的卻是坐在台階上的青衣人影。
黎明的光線照進毗河羅窟前,靈修坐在台階上、將身子靠在破碎的垂花門邊,吹
起了青色的洞簫--百年前,在夢華峰的時候,他便該為迦香吹起這一曲《飛天》,然
而那時候他們卻在長久的修仙中相互淡漠了彼此;而今最後一曲,卻是要在這樣情況
之下作為永訣。
「羅莎蒙德,我的天使,」黎明前的毗河羅窟,羅萊士伸出手,握緊了迦香同樣
冰冷的雙手、將她拉到自己懷中,低頭看著她的眼睛,「太陽就要升起來了,我們跳
最後一支舞吧。」
迦香回過頭來看著他,微微的笑了,伸出手去拉住了他的手,足尖一點,群裾如
同紫色的曼陀螺花一樣開放。羅萊士牽著她的手,在她旋轉出去的剎那微微一躬身,
彬彬致禮。
那個瞬間,旋舞中的她想起的是羅萊士對她說過的另一個西方故事:那個鮫人公
主愛上了人間的王子而墜入塵世,最後那個不知真相的王子娶了別的女孩,最後婚典
的那一夜裡,鮫人公主握著匕首在新婚夫婦帳前站了許久,終究放棄了重歸大海的希
望、將刀子扔到了海裡,然後,在甲板上點著足尖跳起了最後一支舞--
一直舞到第一縷陽光將她化成泡沫……
那一剎那迦香笑起來了,抬頭看著羅萊士:原來,一切都是相通的……無所謂時
間和空間的界限。她就是那個看到愛兒慘死而脫口驚呼的修道者,她也是那個在日光
中起舞的鮫人公主……一切,原本就是那樣。
他們的腳尖踏著毗河羅窟的地面,身形卻宛如在空氣中飛翔。迦香感覺自己從來
沒有跳得那樣舒展和美麗,她知道她是投入了所有在舞著這一曲。生和死的夾縫裡,
寂滅和輪迴的選擇中,她彷彿陽光下的泡沫一樣折射出璀璨的光華,然後……湮滅。
四壁上的諸佛、菩薩,天帝、天女都在看著他們,用隱秘的、各種表情的眼神。
那一場舞,彷彿三界都在關注著,等待著最後的時刻。
「他們在看……他們在看著呢。」恍然覺得說不出的不舒服,迦香不敢讓目光和
壁畫上那些神仙佛祖接觸,只是埋首在羅萊士懷裡,有些恍惚地喃喃,「你看!佛陀
和天帝……四壁上那些眼睛,是真的在看著啊!」
「羅莎蒙德……」不明白她在最後說的是什麼,但是羅萊士卻抱緊了她,「不要
怕,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無論去向哪裡。」
紅日一躍,從克孜爾塔格山背後跳起,將光芒投向廣袤無邊的荒漠。
風裡傳來慘厲的叫聲--那是數百吸血鬼在毫無遮蔽的大漠上奔逃發出的瀕死嘶叫
,然而速度再快、也逃不開日光的追逐,最終在荒漠席捲的風裡化為灰燼。
炎熱的風捲入毗河羅窟,吹在兩個人臉上。羅萊士在剎那間閉了一下眼睛,蒼白
的眉間有某種複雜的苦痛表情--那裡面,是否有他的同族剛剛消散的魂魄?不遠萬里
來到了這裡,結果到了最後,卻只是得到覆滅的結局。然而他們的舞步卻是毫無偏離
、向著門外的光與影中翩然前進。
「羅莎蒙德!」那個瞬間,羅萊士低低叫了一聲,下意識地將迦香護在懷中。那
個瞬間,他感覺到了迦香的手指抓緊了自己的前襟,然而她卻沒有說話,只是抬起漆
黑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再也沒有移開,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旋舞進日光裡。
那一眼之後便是永恆。
然而光線在一瞬間消失。所有投進毗河羅窟的日光,在瞬間被遮擋--吐出的咒語
消散在風裡,青色的衣袂忽然如同水牆般倒捲而起,封住了毗河羅窟上方的天空。
「靈修!」震驚地,她脫口喊他的名字,隱隱有怒意,「你幹什麼?讓我出去!
」
「迦香,我不要你寂滅。」然而即使輪迴即將到來,青衣劍仙卻絲毫沒有讓開的
意思。用了全部力量擋住了毗河羅窟上方的光,他看著紫衣女子,眼神裡有堅定的光
芒。然而那樣自顧自的斷語,卻反而讓迦香眼中湧起怒意。
即將在日光中消失、重新進入新的輪迴的他,憑什麼還要阻撓她最終的選擇?很
早以前,尚在塵世修習劍術之時,靈修就習慣於事事為她打算,所謀唯恐未詳盡。最
初她覺得高興、而慢慢便覺得了牽絆和束縛--沒想到千年之後,他的脾氣依舊未曾改
變。
他若真為她著想,便應如羅萊士那樣、聽由她自己選擇。
「你不會寂滅。」無視於迦香臉上的怒意,靈修漠然說著,嘴角忽然露出了一絲
笑意, 忽然從袖袍中抬起了手,青霜劍刃上有一抹緋紅,那些尚自溫熱的血一滴滴
從指尖凝聚、滴落,彙集到另一隻手裡拿著的水晶高腳杯上。
靈修流著血的手,拿著那杯殷紅的血,直直伸到了紫衣女子面前。
青色的衣袂越來越薄,幾乎擋不住大漠強烈的日光。靈修的臉色也是蒼白的,蒼
白的竟然隱隱透明,彷彿不真實--迦香知道,那是輪迴的力量在牽扯著他,將他拉往
另一個時空。他即將有全新的開始,他將遺忘所有。
然而看著他遞過來的酒杯,她卻怔住。那樣的震撼,他已經千年沒有給過她。
「喝了它,」蒼白的嘴裡吐出最後一句話,不容置疑,「喝我的血,可在凡界永
生--」
「和羅萊士一起,做個普通人。」看到迦香的眼神,他加上了最後一句。
不容分說地將酒杯遞到了女子手裡,看著對面兩個人詫異的眼神,靈修微微笑了
笑,用盡身體裡最後一絲力氣、抬手點出,毗河羅窟的大門轟然閉合。在大門合攏之
前,他抬手指了指遠處的克孜爾塔格山--
「來生,我將循著這條絲綢古道,返回這裡尋找你們。」
門轟然合上,擋住了最後一刻已經刺穿一切的陽光。
大漠的砂風席捲而來。迦香的眼睛只看到最後門縫裡那一線金燦燦的陽光--在陽
光裡,青衣劍仙有如水面上的泡沫般消失。震驚的眼睛只被照亮了一瞬,很快門就重
重闔起,將最後的光線隔斷。
「靈修!」迦香剎那間脫口驚呼。她蒼白的手不顧一切地伸向隔斷一切的門,水
晶的杯子從指間跌落,鮮紅色的血液飛濺上了她的眼睛,一片殷紅。
她不顧一切地推開了門,然而焦糊的視線裡已經看不到那個青衣人的影子。
那個瞬間、外面的陽光照射進來,將她化成灰燼。
「羅莎蒙德!」她聽到身後羅萊士的驚呼,他撲上來將她護在懷中,企圖將她從
日光下奪回。然而她的肌膚一接觸到絲絲縷縷的日光,立刻自燃般蔓延著焦裂開來,
白皙的皮膚發出羊皮紙撕裂般的滋滋聲--那樣的痛苦讓她猛然間墜入極度的清醒和平
靜。
原來死亡……是這樣的感覺麼?
已經做了兩千年劍仙的她最後這樣想著,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羅莎蒙德!」神智開始模糊,依稀中看到羅萊士低下頭看著她的眼睛--那樣的
湛藍明亮,彷彿如同天上的星辰。他僵硬著雙手,下意識地低喚她的名字,卻不敢去
觸碰她焦裂蔓延中的肌膚。
「羅萊士……」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她微笑著開啟枯裂的咀唇,問了最後一句話
,「我們……我們是在做夢吧?」
「嗯。」許久許久,耳邊傳來了縹緲的回答聲,羅萊士嘴角也泛起了奇異的笑容
,輕輕回答,「是在做夢。……所以不用害怕,不過是一個夢。醒來的時候,我們都
會好好的。」
「我不怕……很高興夢見你,羅萊士。」迦香的臉上浮起一個蒼白的微笑,然而
眼睛已經枯陷了。他伸出了僵硬的手指,想去觸摸那一個如同水面泡沫一樣的笑容-
-
「嚓」。輕輕一聲響,觸手之處裂開了無數細小的裂痕,在迦香玉石般光潔的臉
上迅速蔓延開來。只是一眨眼,那樣的笑容便消失不見。
「是在做夢吧……一定是在做夢。」清晨的陽光籠罩了毗河羅窟,看著空蕩蕩的
懷抱,最後的低語從金髮男子嘴角溢出。羅萊士踉蹌著站起身,回到長年不見日光的
窟中,一手掀起了鐵棺的棺蓋,喃喃,「只是在做夢而已……再睡下去,醒來的時候
,羅莎蒙德就會回來了吧。」
破碎的土牆下,沉重的鐵棺再度闔起,發出金屬特有的冷而尖銳的聲音。
四壁上的諸佛、菩薩,天帝、天女都在看著,用隱秘的、各種表情的眼神。終於
一切都安靜下去了,只有曠野大漠的風呼嘯而過,旋舞在空無一人的城市。
隱隱間,毗河羅窟某處忽然傳出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
-驚夢-
「靈修!羅萊士!」驚呼聲中,巨大的睡蓮花苞如同碎裂般一片片綻放開來,蓮
蕊中的紫衣女子從沉睡中驚起,睜開眼睛驚惶地四顧--
沒有風沙,沒有荒漠,更沒有古堡和邪魔。所有一切都湮滅了,眼前一池碧水蕩
漾,神光離合。水面上千朵蓮花綻放,每朵花的中心,都沉睡著一個仙人。水氣和雲
煙瀰漫過來,白茫茫一片,遠處有千重樓閣宮闕,壯麗莊嚴,隱約傳來仙樂飄飄。
這是哪裡?這是哪裡?--她在何方的花蕊中、一夢方醒?
「迦香!」忽然間,耳邊聽到一個同樣驚慌的聲音在叫她的名字--那個本來該千
年熟悉的聲音,卻因最近三百年的沉默而聽起來有些陌生。她從茫然不知所措中驚醒
,從睡蓮上站起,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水雲深處,一個青衣人踩著一朵盛開的蓮花,向她漂過來,眼神驚喜而又急切。
靈修。只是一個照面,她便認出了他。
那一剎那,她滿心歡喜--那樣的歡喜,似乎數百年來未曾有過。就如對面靈修眼
裡的驚惶和急切,同樣數百年未見。滿池的蓮花中沉睡著無數仙人,只有他們兩個人
是醒來的,穿過田田蓮葉,分花拂水,握手重逢。
並蒂雙蓮中,一青一紫兩名劍仙握手相看,眼裡俱是大劫過後重逢的驚喜。
「唉……」悠遠地,彷彿聽到誰輕輕歎息了一聲,滿含悲憫和憐惜。那樣熟悉的
語音,讓兩人瞬間回頭,看向瑤池盡頭的白玉欄杆--那裡,宮殿巍峨,無數仙人坐在
玉座上俯視著下界。居中赫然是佛陀和天帝。那些神仙的眼睛,和毗河羅窟壁畫上的
眼睛一模一樣--果然是那些有通天徹地之能的神,透過了時空、看到了高昌古城裡的
一切麼?
不知為何,迦香的心裡陡然便是一陣陌生的寒意,然而目光一轉,看到瑤池邊上
一名高冠羽衣、仙風道骨的老人,眼睛裡才有了一絲喜意,脫口:「師傅!」
光華真人扶欄而望,看到了蓮花中最先醒來的竟然又是自己的兩名弟子,歎息著
從黃榜上取下了兩枚玉牌。
「還是不行啊。」 負責主持試煉的光華真人歎息著,將兩人的名字從封神榜上
拿下去,眼裡不知道是可惜還是釋然,「靈修,迦香,這次的試煉、你們依舊雙雙未
曾通過。」
試煉……試煉。對了,原來是一場試煉。
迦香猛然間明白了身在何處--這是千年一度的蜀山大會,將檢驗所有劍仙的修為
,若是已經大徹大悟、則可以封為神,離開下界的蜀山,進入九天上的天宮,不生不
滅、永遠擺脫生死輪迴,與天地同壽。
那是所有修仙之人夢寐以求的最後歸宿……而他們兩人在百年前來到這裡,沉睡
入瑤池的蓮花中,已經是第三次進入試煉。
「青紫雙劍,一直是蜀山七十二峰九百名劍仙中的翹楚,可為何你們兩人卻屢次
無法通過試煉……」看著最得意的兩名弟子,光華真人的眼裡卻滿含歎息,「這一次
,你們更險些墜入魔道--都已經兩千年了,靈修、迦香,你們準備在紅塵中蹉跎到永
遠麼?」
「羅萊士……羅萊士呢?」沒有聽進去師尊的責備,她脫口重複了一遍那個名字
--那個名字,在此刻從口中吐出、依然有讓她心神激盪的力量,紫衣女仙站在蓮花中
、四顧尋找,「他、他呢?那一場幻夢裡,他應該不是虛無的存在吧?」
「沒有什麼是真實的。」看到女弟子這樣的神色,光華真人微微皺起雪白的長眉
,淡淡回答,「沒有高昌,沒有古堡,也沒有飛天舞……一切不過是心魔的幻象。我
安排了一場幻夢,那個夢折射了每個人心裡最缺少的東西。那種長久的缺失會帶來強
烈的渴望--在於你,是自由、夢想和感情;在靈修,則是無法割斷的眷顧和深埋的凡
人之愛;在於羅萊士,則是千百年來對救贖的渴望和光明的嚮往。一石三鳥,分別考
驗了作為劍仙的你們,和那一群西域來的邪魔--可惜,除了羅萊士,你們都未曾通過
這一場最嚴苛的試煉。」
「高昌城……毗河羅窟……」喃喃重複著那兩個詞,幻夢裡的一切宛如風暴般席
捲而來,迦香幽黑的眼睛裡陡然閃過雪亮的光芒,低語,「羅萊士……靈修?」
一切都是一場夢麼?他們各自身處天界和西域,未曾相識,只是在幻夢裡夢見了
彼此?
那個夢裡,她盡情發洩出了千年來內心蟄伏的叛逆和疑問。對於蜀山修仙生活的
叛逆,以及對於所追求的「永恆」的疑問--她曾那樣隱忍著,獨自面壁練劍,希求能
和靈修一起永生。然而她的心卻起了變化,這個聲音被壓制在最深處--就像夢中被封
入鐵棺的羅萊士,無時無刻不在呼喚著她逃離蜀山。
那個夢裡,有多少的話,都是她多年來想對靈修說的:請不要自以為是,你並不
知道她需要的是什麼……如果不大聲說出來,愛就會消失無痕……並不要修得什麼永
恆,她需要的是感知自身在這個空茫時空中的「存在」--哪怕即使是一瞬。
那樣的話,在千年貌合神離的修行中,她從未對他說出口。而高昌古堡的飛天夢
魘中,都通過那個虛幻人之口,一句一句直截了當地告訴了那個百年來未曾交談一句
的青衣劍仙。而靈修,那個同樣墜入幻境的靈修,何嘗不是第一次通過那樣激烈和極
端的舉動,將內心千年來禁錮和壓制著的真正想法表達了出來。
他們都在那個虛幻的夢境裡,將真實的自己顯露,同時也是將修仙中未曾克服的
人性脆弱一面顯露在九天的神佛面前,接受審視和試煉。
「你明白了?一切不過是一枕黃粱,種種愛憎癡纏,原本都是空中之空、夢中之
夢--」光華真人看著瑤池裡陸續醒來的幾名劍仙,知道又有人在試煉中失敗,對著聽
得出神的兩名弟子叮嚀了一句,便繼續勾銷著封神榜上的名字,「回到夢華峰上再修
煉一千年吧,希望下一次的試煉、你們能超脫一切。不生不滅、永留天界,永遠擺脫
生死輪迴。」
「不。」聽得最後一句話,彷彿微微一驚、迦香打了個寒顫,脫口,然而看到老
人詫異的眼神,她卻笑起來了,忽然斂襟深深行了一禮,「謝謝千年來的提攜,更謝
謝師傅……在最後給了我那一場幻夢。」那樣的大禮行過,紫衣女子頭也不回地站了
起來,眼神平靜:「只是,該是醒來的時候了--我再也不會回到夢華峰。」
沒有任何預兆、回眸的微笑之間,她腳下踏過水雲千幻,從蜀山絕頂瞬忽飛起,
縱身投向腳下的萬丈大地--那是逆著天梯的捨身崖、是犯了戒的仙人墮往凡界的所在
。
下界的雲霧淹沒了紫衣的影子,然而蜀山絕頂的瑤池邊,沒有人發出一聲驚呼。
神佛的眼睛都是平靜而悲憫的,而光華真人只是注視了那一處翻湧的雲霧片刻,
便低下頭重新開始整理玉牌,沒有一絲的詫異--他已能勘破所有。方才在迦香投入捨
身崖的瞬間、他原本可以拉住那個走入歧途的弟子,然而他沒有。
老人只是整理著那些玉牌,看著睡蓮中那些被幻夢驚醒和依舊沉睡的劍仙,靈修
侍立一邊,容色也是淡定。許久,老人將那些在封神榜中取下的玉牌收起,忽然抬手
指了指山底下的雲霧,沒有看身邊的弟子:「想去就去吧--或許,在那裡、你們能找
到一切的緣起。」
靈修微微一笑,也不言語,只是深深一禮,然後攬襟回身。
天風浩蕩,吹起真人花白的鬚髮,將手中那些玉牌錯落地抓起,輕輕拍擊,光華
真人靜靜地看著捨身崖上那一抹青色消逝在雲氣裡,歎了口氣,喃喃低語:「各自修
得各自的福緣……境界未到,勉強不來,勉強不來呀。」
枯瘦的手指鬆開,兩枚晶瑩的玉牌跌落,在碧水中悠然下沉。
夕陽從遠處的克孜爾塔格山上沉沒,那座山如同火焰般跳躍著發出光來。
夕照下,大漠如同一匹金色的緞子展開,而東方絕塵而來的兩騎卻宛如一把利剪
,平順地裁開了那一匹光滑的綢緞,那兩道裂痕向著高昌古城筆直延展而來。
古城外,迦香勒馬,長久凝望著那座空無一人的城市--那,便是夢開始的地方?
毗河羅窟的深處,那一口沉重的鐵棺靜靜躺在廢墟中。有人已經醒了,而有人還
在沉睡。
「如果有來世,我將循著這條漫漫古道、回來找你」--那是他們兩個人都先後說
出過的誓言,而如今、他們終於回到了這裡。然而,他們在這座空無一人的城市裡,
又能找到什麼?--彼此?埋葬千年的過往?還是茫茫中的未來?
風從克孜爾塔格山掠下,在空城中旋舞,帶起漫天黃沙和零落的花瓣,飛揚直上
九天--穿過了滄海桑田、千變萬劫,終於回到了傳奇的起點。
【完】
後記:
真是狗血的可以的情節……-___-
為了沖淡一下血跡,所以最後慘烈的和圓滿的兩個備選結局一個都沒用上。
最早落筆的時候,對自己說:這一次很簡單,只是要寫個童話。。。。
東方背景下的童話,簡單,溫情,快樂,小小的挫折,然後王子公主最後在城堡
裡過著幸福的生活~ 多麼的簡單和溫暖。
寫的時候一直對自己說:「沒什麼了不起,不過就一個三角戀嘛……而且歸根結
蒂還是自戀@_@,有什麼難寫D?」
但是總覺得想要講一些什麼深層的東西的,不甘於說完一個可以引著人聽到底的
故事。結果就折中成了這個樣子。講來講去,說到底還是人心的糾葛,說小也小、說
大也大的話題。
其實就算童話,我也是偏愛王爾德多過格林兄弟,所以那樣小小的簡單的狗血的
情節,也是無法滿足偶折騰文章裡角色的慾望--不管當初動筆時候曾多少次告訴自己
這次要放輕鬆,放輕鬆,只管大潑狗血就OK。。。。
養成了結稿時候寫上時間標籤的習慣,回頭一看,居然整整寫了一個月!!!!
ft,從來沒有一片中篇居然那麼費時,夜船也不過用了一個月不到,看來這篇的確折
騰了我不少時間。
明天就要去買台新電腦回來了,大約又要狠狠折騰一番=_=
這篇最後的統一修改和潤色,看來還是要耽擱個一兩天
好啦,寫完了~~~~~~~
鞠躬,謝幕。。。。。。。
最後送上《飛天》歌一首----最初這篇文的緣起:
飛天/含笑
如果滄海枯了
還有一滴淚
那也是我 為你空等的一千個輪迴
驀然回首中 斬不斷的牽牽絆絆
你所有的驕傲
只能在畫裡飛
大漠那落日下 吹蕭的人是誰
任歲月剝去紅裝 無奈傷痕纍纍
荒涼的古堡中 誰在反彈著琵琶
只等我來去匆匆 今生的相會
煙花煙花漫天飛
你為誰嫵媚
不過是醉眼看花 花也醉
流沙流沙漫天飛
誰為你憔悴
不過是 緣來緣散 緣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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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6.14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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