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情人節的最後一分鐘(完)
「林宇誠，如果你又帶我去麥當勞，我一定會跟你分手。而且我餓了！」敏慧被宇誠
帶上車。宇誠到底要做什麼呢？她有那麼一點好奇。她並不在意有沒有吃到頂級的法國料
理，其實敏慧的父親為國軍的中將，曾經當過國防部的參謀長，她從小就常常被帶去參加
很多的宴會，吃不錯的料理。她只是在意宇誠到底有沒有把心放在 她的身上。
「別賭氣啦，去年我們去參加飢餓三十，你不是跟我說過；『全球有十億的兒童沒
有足夠的營養，乾淨的飲水，基本的醫療。餓三十個小時並不算什麼。』現在也才餓一個
小時而已，想一想那些飢餓的孩童，你還有心情吃頂級的法過料理嗎？」
「林宇誠！話不是這麼說的！你是要我發脾氣嗎！」敏慧一個字、一個字很用力地
說出來。同時她心裡又覺得很好笑，宇誠有時候總會說出她從來沒想過的事情出來。像是
之前學生跟她頂嘴的事情，宇誠都可以扯到學生在暗戀她。
宇誠驅車來到陽明山上，來到了一塊空地，黑壓壓的一片。宇誠帶敏慧下車。伸出
右手往上指著繁星點點的天空說；「妳看，今天可是牛郎和織女一年一次僅有的相會喔，
為什麼七夕一定要吃情人節大餐？難道不能來看看這浪漫的星空相會嗎？」
「那我問你，你指給我看，牛郎和織女在哪裡？」敏慧仰著頭故意要考宇誠。
看來敏慧的氣還沒消。宇誠接著說：「天上有牛郎和織女，人間有宇誠和敏慧，牛
郎和織女就在天空的那一邊珍惜共渡這僅有的一天，我也會珍惜這一天，因為這一天讓我
們彼此的距離更靠近了。這一天，我要說──」宇誠看著天空突然大叫起來：「敏慧，我
愛你！」
敏慧轉頭看著宇誠，笑了。宇誠從車上拿出了一盒金莎巧克力說：「請享用情人節
『大餐』。」他特別在「大餐」加上重音。「全球有十億的兒童沒有足夠的營養，乾淨的
飲水，和基本的醫療喔！」他特別又補上了這一句話。
「我會記得你說的話，我也會記得你讓我餓肚子。」敏慧逗著宇誠說。
他們一起吃著金莎巧克力，一起仰頭數著天上的星星。那是牛郎星，這是織女星，
那是南十字，這是天琴座。牛郎和織女也在遙遠的天際看著地上的人兒。一直到情人節的
最後一分鐘。
＊
一陣暈眩向秀萍襲擊而來，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拍打過來，使她難以站立。她已經分
不清楚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天堂還是地獄。她隱約記得，有許多人掐著她的手 臂，揉
她的胸部，強吻她的嘴唇，這一切都讓她感到噁心，但是她又拒絕不了。猶如站在懸崖的
邊緣往下看到空洞的深淵，明明知道跳下去會粉身碎骨，但是卻又想 嘗試那往下墜落的
無支撐力的快感。
她搖搖晃晃地離開包廂走回去吧台去找David，她希望David可以送她回家，在這裡
她也只信任David。也許信任是另外一回事，她只想看看David的女朋友會有什麼表情，因
為David曾經是她所擁有的。
「David！」她任由自己像一個醉漢叫了起來，但是她並不是醉了，她仍然知道她
在做什麼。然後她注意到吧台上有一個男子，那個男子皺著眉頭看著她。
秀萍搖晃著身體，宛如一個輕盈的舞者，緋紅的臉頰，風情萬種。她慢慢靠到男子
的旁邊站著。
「David，給她一杯天使之吻。」男子說
秀萍坐了下來。「你看不出來我醉了嗎？」她說。
「我送妳回家。」
秀萍看著男子猶豫了一下，她轉頭看看David。David見狀便說；「他是我朋友，某
家科技公司的總經理。」秀萍拿起這杯天使之吻，稍微喝了一點，便說：「我累了，走吧
。」
在床上，男子壓在秀萍的身上，用力地剝開她的衣服，扯掉她的胸罩，拉去她的內
褲。她挺出自己的乳房，男子用力吸吮著她的乳頭。她挺起自己的腰，男子從後面 環抱
著，咬她的唇。身上的每一吋肌膚，和一種粗曠而結實的陌生接觸，像一閃閃的電流從皮
膚竄進她的心臟，她繃緊全身的肌肉，喉嚨緊縮，只能發出些微的呻吟 聲。男子打開她
的腿，一種滿足慢慢進入她的身體。突然間她想推開男子，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她開始呼
吸急促，然後閉起眼睛，全身顫抖了起來。酒精開始發揮， 她感覺像在一陣亂流裡，她
只能隨著空氣漂流，拉她往上，她就上浮，壓她向下，她就下沈。一具漂流的屍體。
她感到一道熱流衝進她的身體，隨後伴隨而來的是一種需要被填補的空虛。然後男
子走進浴室裡沖洗身體，留下秀萍一個人，就這麼全身赤裸在床上。秀萍慢慢拉起 被子
，蓋住自己的身體，慢慢地拉緊被子，包覆她的身軀，但她仍然覺得好冷。她瑟縮起來，
靠在床邊的一處角落。像一隻受傷的鳥兒，失血過多的蒼白。
男子一邊拿著浴巾擦乾身體，一邊走出來穿上自己的襯衫。
「我可以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嗎？」秀萍顫抖地問。
「沒必要。」男子迅速地回答，然後隨即開門離去。
空蕩蕩的房間，除了嗡嗡的空氣聲外，一點聲音也沒有。一種莫名的難過湧上來潤
濕她的眼睛，豆大的淚珠不斷地掉了下來。她使勁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發出任何聲 音，
但是終究還是潰堤了。她像一隻被獵傷的野獸一般，倉皇地逃跑，狼狽地躲了起來。獨自
哀鳴著，乞求。她什麼都不需要了，只要一個同情，一個同情就好了。 她將自己的臉埋
進胸口裡，哭泣著。牆上的時針仍然往前移動。今天仍然是──情人節。
＊
勝宏一見到欣涵轉身離去，氣得直在餐廳外面踱步。他想：「為什麼欣涵不停下來
好好跟他談談呢？怎麼轉頭馬上就走？難道他要像逗貓一樣拿一支逗貓棒逗著她，這樣她
才會開心嗎？」
他喘一口氣讓自己平穩下來，畢竟明天還有事要忙。他拿起手機，撥了電話：「喂
，David，心情不好，待會我去你的店裡喝兩杯。」
欣涵在街上漫無目的行走，她以為勝宏會追上來，不過現在也無所謂了。街上都是
來來去去的情侶，有牽手的，有摟腰的，有搭肩的，有懷抱的。但是她一點都不羡慕，她
只想躺在一片草地上，看著在藍天輕鬆飄盪的白雲，吹著微涼的風，什麼事情都不想。
她來到星巴克面前，不知道多久沒有悠閒地在咖啡廳裡喝咖啡。為了工作的效率，
她總是在公司沖泡三合一的即溶咖啡。來到星巴克的櫃前，她突然愣住了，不知道該點什
麼。
「如果妳想思考一些事情，或是什麼都不想，單純品嚐咖啡的氣味，你可以來杯濃
縮咖啡，它會幫助妳的。」旁邊一位皮膚黝黑的男子說。他手上拿的，應該是一杯拿鐵吧
！
她點一杯濃縮咖啡，隨便找個位置坐下來。原來沒有糖也沒有奶精的咖啡是這種味
道。她無法形容是什麼味道，似乎是一種很遙遠的記憶。她吐了一口氣，閉上了眼 睛，
一只洩了氣的皮囊，逐漸倒在桌子上。她覺得身體的每一條肌肉異常痠痛，右肩的痛逐漸
擴散，痛到她的前胸，像一顆石頭緊緊壓迫著。她的頭趴在桌上，兩行 淚水從緊閉著的
雙眼靜悄悄地、不斷地溢出，安安靜靜的，逐漸在她臉上溼了一片。她被主管謾罵的時候
，她並沒有流淚，她的男朋友背叛她時，她沒有流淚，她的 父親去世的時候，她也沒有
流淚。她似乎已經忘記流淚的感覺了。
她覺得好累，如果可以在情人節的最後一分鐘這樣靜靜地死去該有多好。
＊
閔傑看看手錶，已經很晚了。他走到公園裡散步。他了解自己的生活，他可以做好
「閔傑」這個角色，而不再是所謂「男朋友」這個腳色。被規定「男朋友」就要做什麼樣
的事情，實在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他一個人的時候，他發現原來自己這麼喜歡槍與玫瑰這個「女朋友」所認為的吵鬧
樂團。他一個人的時候，他發現原來自己這麼喜歡喝一杯午後悠閒的咖啡這個「女 朋友
」認為很浪費時間的事情。原來有許多事情，在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才會發現──這是我想
要的。原來「男朋友」或「女朋友」的制式關係會將自己限制到一個小 圈圈。原來，他
想找的並不是一個所謂的「女朋友」，而是一個活生生會思考、會生活、會帶給他感動的
人。
公園裡有許許多多的情侶，他一個人走著反而成了一種怪異，似乎有許多異樣的眼
光注視著他，其實他也不在意，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那一塊田地，他所等待著嫩葉 發芽
。哪一天，如果有個人可以為他的生活帶來莫名的衝擊性，也許他又會發狂似的陷入愛情
。鈴......鈴......手機響起。
「喂，你好，我是閔傑。」
「閔傑，是我。」
閔傑想了一下這個聲音，哎呀！原來是他的前女友。「你怎麼會想打電話給我？」
他問。
「單純地關心我的朋友囉！情人節快樂！」
「謝謝。」
「你還是......單身嗎？」他的前女友小心地問。
「是啊！」閔傑輕鬆的回答。
「啊，對不起，在情人節提到難過的事情。」
「難道，兩個人在一起就一定不會難過嗎？」他笑著回答。
他的前女友也稍微笑了一下。「嗯......我一直沒跟你說，在我跟你提分手的時候
，你沒有給我很大的壓力，我真的很謝謝你。」
「難道我在你面前哭的死去活來以此表達我的真心，你就會愛我嗎？我只是認清事
實而已。如果我沒辦法帶來妳所想要的幸福，當然，妳有權力去追妳自己想要的。我一個
人獨自難過就好，何必讓兩個人都承受痛苦。」
「你真的很好，以後你的女朋友一定會很幸福。」
「這是變相的好人卡嗎？為什麼只有「你的女朋友」會很幸福？如果兩個人可以都
很幸福不是更好嗎？」
「是啊，最後，還是祝你情人節快樂。」
「難道情人節就不能難過嗎？如果藉由情人節這一天，可以更了解自己，可以更了
解對方，或者可以更了解彼此間的感情，這樣不是更好嗎？」閔傑停下來想了一下。「嗯
......我祝你情人節很不一樣。」
「很不一樣？」
「就是有新發現囉！像是突然發現情人節為什麼一定要吃情人節大餐？」
「那我也祝你今年情人節很不一樣！」
「謝謝，今年的情人節的確很不一樣，我也有新發現，我突然發現我竟然會在情人
節裡跟你說一堆莫名奇妙、恰似很有哲理的話。真的是很可笑。」
他們兩個一起笑了起來。時間是2010年8月16號23點59分59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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