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萬道幻帖 棲所(6)
他們這種小攤熟客很多，熟客來了當然會聊上幾句，有陽炎
這樣年輕漂亮的小妞，當然也有不少客人會和陽炎搭訕聊天，陽
炎雖然都態度親和的回應了，可實際上都不太會提到她自己的事，
聊幾句之後，她很快就會有禮的將視線調開，不著痕跡的結束談
話，所以他們根本不知道陽炎的生活狀況，有什麼想法。
十六歲的女孩，沒有聽她說有偶像，沒有夢想，沒有想打扮，
也沒有談戀愛，每天就默默來回於學校、打工處和住處，這不是
很壓抑嗎？老闆娘想，連她那個國小三年級的大女兒，都已經有
偶像，房間貼滿海報，又說想買這個又想買這那個，每天說著我
想這樣或那樣，她實在無法想像一個花樣年華的少女，就這樣默
默的什麼都不提。
本來老闆娘還在想，陽炎來這也才一個月，可能還不夠熟，
不過今天的事讓她懷疑，陽炎不是不提，而是不能提，提起來大
家都會覺得難堪，所以只好微笑著不開口。
「沒有冰箱，不會連電視都沒有吧？」老闆還是很介意沒有
家電這種事情，他覺得每個人家都應該有這些東西，就算一個人
住在外面，也應該有某幾樣家電。
「什麼電視，她應該連電話都沒有。」老闆娘接口，因為她
看過陽炎在打附近公共電話，似乎是打回育幼院報平安；現在人
幾乎都有手機了，打公共電話的很少，所以她印象深刻。
「沒有手機喔。」老闆似乎有點吃驚，才想到陽炎只留了一
隻育幼院的電話，根本沒有現住地的聯絡方式。
老闆娘聳聳肩，表示她也無法想像陽炎的生活到底是怎樣。
他們都沒猜錯，陽炎住的地方除了電燈之外，其他的電器，就只
有一把吹風機，在五金雜貨行買的，特價199，還不錯用。沒有冰
箱、電視、洗衣機，更別提烤箱、電鍋或是電腦之類的東西，說
家徒四壁一點也沒錯。
陽炎一個人走在夜晚的街道，她有點不想回去那間鬼屋，想
到剛才的事情就有點想哭。嚴格說起來，她並不是沒有錢可以去
買那些用品，那位從不留名的好心人，不但在她離開育幼院前，
給了她一些錢。甚至在她住到這間屋子後，還意外的收到了一張
信用卡，表明她要買什麼都可以。
想到這陽炎就只能苦笑，他們這個城市裡面，刷卡的地方大
概就只有一些高級餐廳，或是百貨賣場，都是她不曾涉足也不敢
進去的地方。更何況，她又能如何理所當然的去刷一張她從未見
過面的人的卡呢？無論對方多麼善意，多麼希望改善她的生活，
這些都不是屬於她的。
她也曾經想過，乾脆就不要管什麼合不合理，道不道德，看
到什麼就刷過去算了。她可是連張床墊都沒有，過幾個月冬天到，
她至少也要有買床被子，鋪個床墊，總不能一直睡在木板上。不
過她也只是想想，打工的錢還夠她買張被子，那張不用她付錢的
信用卡她還真用不下手。
對陽炎來說真正的苦，並不是物質上的匱乏，而是心裡的無
所歸依；她想要見對方一面，想知道對方是誰，她猜想應該不是
人，不然如何解釋那些奇妙的禮物。不是人又該是什麼，為什麼
要對她好，卻從未要求回報；而她自己能看到大家所不能看到的，
又該是什麼。
寂寞的時候，所有自我懷疑的疑問都會湧上心頭，當別人對
她好時，更是讓她無所適從。她無法開口告訴別人自己是什麼樣
的人，無論是善意惡意，只要她將視線長長的停留在對方身上，
她就非得知道一些對方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心情；只要她多開口，
就會可能會洩漏出自己能看到不一樣世界的真相。所以她畏懼世
界也畏懼自己，畏懼自己的力量也畏懼他人的情感；人是這麼脆
弱，隨時有可能傷害別人也傷害自己，為了避免彼此傷害，她只
能和所有人保持距離。
這樣小心翼翼的過活，長久下來她在學校並不會受到排擠，
但也不可能交到朋友，沒有任何可以談話的對象，更別說是談心
了。於是她所有的心事，都只會寫給「那位」來聽，縱使他從來
不曾發表過什麼意見，只會問她需要什麼。
我需要你啊，需要和你見上一面，以確定自己是誰，以確定
對你而言我到底是什麼。陽炎並不是沒有要求過和對方見面，渴
求見面的話語總是被漠視，對方不會回應，不會透露任何事情，
恍若一扇永遠不會開啟的門。
陽炎走到空無一人的公園，坐到鞦韆上前後搖擺，輕輕晃著
自己，想到這些事她的心就很痛，他有多久沒來拿她寫的信了呢？
他是不是生氣了，是不是不想要再對她表示關心。明明幾週前才
收到對方寄的信用卡，她還是無法不這樣猜測，被拋棄的恐懼，
讓她心中一陣抽痛。
「為什麼一個人在夜晚中，孤單單的坐在這裡。」
此時，陽炎身邊響起了一個空洞的聲音，聲音在夜裡顯得冰
冷，很明顯不是人所發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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