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行路難 其十三(完結)
「行路難,備言世路艱難及離別悲傷之意。」──《樂府解題》
趙千里腦筋轉得快,回頭抓住書陽手臂,想跟他說「今天先收手,待私下與馮義
談過後再作打算」,此時還被埋在人牆中的阿漆嚷嚷起來:「梁道你這惡賊!今日天
理昭彰!逢光明的兒子找你報仇來啦!」
馮義一臉錯愕地望過來,和書陽對上眼。
書陽顫抖著聲音問:「真的麼?……阿義叔你便是梁道?你殺了我父親?」
察覺阿漆所言與馮義的說辭有些地方對不上,當時書陽心中隱隱有不祥之感,但
那念頭未免太過不可置信、太過邪惡,他只是笑自己想太多,搖搖頭甩開那些念頭,
然而現下馮義的模樣是他親眼所見。
為何馮義要求自己練武?為何馮義從來不曾提過父親名字?為何馮義那樣執拗地
追問「你父親當真什麼都沒留給你?也沒教過你武藝」?為何馮義要馮慶別和書陽太
親近?為何馮義要趙風千萬別讓書陽離開板寮?馮義不可能扶養自己八年,就只為了
從他身上挖掘出逢光明的武功秘笈。不可能……
乍與書陽重逢,馮義也愣在當場,但他很快回過神來,閉上眼,絕望般地笑道:「真
沒想到,這事還是被你知道了。本來就沒什麼事能瞞一輩子的。正是!我便是梁道,
書陽你的父親就是我親手殺害的。」
「爹,你怎麼……?」馮慶將一切聽在耳中,好不容易才探出臉來,和書陽一般
的不知所措。
書陽想起幼時受的那些苦,想起母親為了保護自己而死去,悲憤之下,不作聲地
抽出柳葉刀,走到圈子中央,擺出架勢,強作鎮定道:「我乃逢光明之子賀書陽!今
日不是來爭武林第一,亦不是來爭武功秘訣。今日,我要報父母之仇!」
圍觀群眾為這急轉直下的場面驚呼出聲,馮義握緊短刀,唇上浮出無奈的笑,朗
聲道:「我殺了你的父親,你想殺我報仇乃天經地義,但我梁道還有一件心事未了,
不能輕易死在此處,所以必須同你奮力一博。進招罷!」
書陽和馮義過招成千上百回,對彼此武功路子極為熟悉,書陽知道馮義習慣等別
人出手再看準破綻猛攻,他此時武功大進,佔了優勢,但自知若論輕功和變招之靈活,
馮義仍略勝一籌。
──「你雖知方,卻不夠剛猛,一切毛病皆本於此,使刀若心裡彷徨,不免小家
子氣,也讓人有機可乘。」
念及馮義之教導,書陽虎吼一聲,雙手握刀,揉身而上,使的卻是自創二十四路
案上刀法,一招「風調雨順」直進中宮,招式是叫風調雨順,書陽這會兒使起來倒像
是狂風暴雨,柳葉刀一刀一刀劈下,劈得很急,挾帶勁風,卻不失飄逸。在武廟邊圍
觀者,有不少是武林成名人士,或來看熱鬧,或打探梁道究竟有幾兩重,幾日看下來,
覺梁道武功較八年前不退反進,很多人便斷了出面挑戰的念頭,沒想到這自稱「痴人」
逢光明之子,從不曾在武林露面的少年,一出手便不同凡響,議論起來。馮義兵器較
輕,仗著內力較強,接下書陽一刀,虎口竟被震出血來,他大吃一驚,感覺到書陽內
力源源不絕,精純無比,說不定尚在自己之上,不敢硬接,退後閃避。書陽看清馮義
去向,一招「三陽開泰」搶在他前面,差點沒砍中馮義小腹,然而這刀橫劈過去,重
心放得太前,給馮義抓到空隙,出腳去攻他下盤,書陽吃了這記掃腿,手在地下一撐,
拉開距離,兩人又回到相互對峙。
觀者中有武功底子的全看得不目轉睛,他們一老一少,武術有極相似之處,亦有
極相異之處,少年使的是一套獨特刀法,而馮義卻能預料到他後著,少年面對馮義變
幻莫測之擒拿手,也能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這場比武太漂亮,簡直像是同門間的比
劃,然而由兩人的氣息與眼神中,滿滿是以性命相搏的氣魄。
一呼一吸之間,書陽與馮義又鬥在一起,書陽一招左右逢源上前,馮義也不怕險,
不只未後退躲避,反而還上前兩步,逼得書陽來不及將刀撩上來,馮義迅雷不及掩耳
地拿住書陽左手少海穴,書陽動作更快,以刀柄打落馮義手腕。此時兩人離得過近,
柳葉刀施展不開,馮義連連進招,書陽勉強才跟得上馮義電光石火一樣的點穴與擒拿
手,擋架得十分吃力,斗大的汗珠由額上滑下,馮義也已使出全力,卻感書陽守得嚴
密,無論如何逼迫都沒露出破綻。
書陽見馮義攻勢稍緩,用上「音塵斷絕」總算將馮義逼退,大口喘氣。
馮義不明白為何不過一個月未見,書陽內力能夠如此突飛猛進。原本他在內力上
大大佔了優勢,而書陽現下竟然使用一套不成熟的刀法,和他打成平手,再鬥下去,
他說不定要落在下風。書陽功夫既精進至此,那麼他也沒有必要非勝不可,死守著約
定罷。卻說書陽這邊,練了《光明集》中的功夫後第一次用上,他心知肚明,馮義無
論是經驗或招式都遠勝於他,自己只是打了馮義一個措手不及,以從光明集練得的內
力硬撐,這樣下去根本贏不過馮義。此時聽馮義說道:「你武功大進了啊。」表情從
容,書陽悲憤交加,咬緊牙根,決意不再用馮義熟知的案上刀法,改以他這兩日以來
思索出的《光明集》中記載指法所變之刀法取勝。
書陽不打話,又提刀進擊,馮義接了他兩招,發現竟是從沒見過的招式,不禁有
些亂了套,且戰且走,書陽招招犀利,渾然不是臨時湊合想出來的,二十招過去,馮義
連他第一招的破法都沒想到,然而這刀法有其怪異之處,他無論是出刀、收刀、步法
都能接得天衣無縫,使起來如行雲流水一般,唯一的問題便是「刺」的動作過多。刀
雖不如劍靈動,在攻擊時也是有砍、劈、撩等諸般變化,刺並非最適合刀的攻法。一
瞬間,馮義感到這刀法的風格異常熟稔,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想反擊也全無著力
處。眼前的對手彷彿不是賀書陽,而是──逢光明。錯覺閃過心頭,馮義的反應慢了
一拍,胸前露了個好大的破綻,書陽毫不猶豫地揮刀,馮義閉上眼睛,以為刀鋒將削
過自己頸子,但遲遲未有動靜,再睜開眼睛時,見到刀刃抵在頸子上。書陽瞪著他,
眼裡布滿血絲,表情似悲似怒。
馮義低聲問:「你拿到父親留下的秘笈了?」
書陽握著刀的手指節發白,沒有回話。
「果然拿到了罷?那就好……」馮義一懍,朗聲道:「是我敗了,一命償一命,
你動手罷!」
他這般催促,書陽握刀力道加了幾分,眼底躊躇更增。
八年。馮義八年來待自己同親兒子一般,讀書識字、武功底子全是馮義親自教會
的。八年來馮義的所做所為,他在身畔看得一清二楚,容易動怒,樂於照料弱小。八
年來馮義總是用同樣的眼神望著他,混雜了欣慰、畏懼──也許還有內疚的眼神。若
梁道真像傳言的那樣卑鄙無恥,那麼此刻為何他要束手待斃?哀求自己饒他一命,說
自己當年會殺了逢光明是意外、是不得已不就得了?還是馮義早就料到自己會為此而
心軟?
這刀該砍下去,或不該砍下去?書陽開始顫抖,轉過頭,見到馮慶正泫然欲泣地
望向這邊,自己鐵定也是同樣的表情罷。
「慶兒──我該怎麼辦才好?」開口說了一句話,舌頭總算靈光了,「阿義叔是
我的大恩人,我這條性命是你們父女救下來的,為了你們,我就算丟了性命亦在所不
惜。慶兒,我該怎麼辦才好?」
沒有人作聲,目光全到了馮慶身上,好奇這少女要如何為父親求情。
然而馮慶掙扎一番後,出口的竟是:「書陽哥哥什麼都不欠我們。你只有自己的
意思去做。」
「照……自己的意思?」
「照自己的意思殺,照自己的意思饒。就算咱們是家人,也沒法子跟你說該怎麼
做。你若要問我,我只知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書陽再次直視馮義雙眼。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你想怎麼做?
書陽仰首望天,手一鬆,刀落到了地上。
「阿義叔,你拉拔我長大,我不願殺你!可你和我父親朋友一場,你又怎麼忍心
殺他!」
馮義黯然無語。
趙千里上前來,大約想試著打個圓場,問道:「馮世叔,現下或許不是時候,但
我代表同舟會,也有些事想請教,您究竟為什麼和同舟會作對,又丟下余勇他們到府
城來?」
馮義一臉苦澀地答道:「我從未與同舟會作對,是聽見了有人在外頭冒充梁道名
號,逼問碧竹幫的嘍囉,他們說那冒牌貨人在府城,我想著要將計就計,只是沒想到
會變成這幅光景。」
「冒牌貨?」
兩人話說到一半,徵微聽見「嗤」地一響,馮義反應奇快,一察覺有什麼暗器向
書陽襲去,便長臂擋下了那件事物,翻過手掌來看,是一枚竹刺,很像是由圍觀者中
射出。趙千里待要下令護衛去查清是誰想偷襲書陽,馮義忽然臉色發青,左手舉起短
刀,將右手齊肘砍下,鮮血登時流了滿地,書陽馬上會意過來,急道:「上面餵了毒
是不是!」馮義痛苦地頷首。弄不清敵人在何處,圍觀者騷動起來,一片風聲鶴唳。
「壞人是阿漆!」人群裡突然傳來孩童的喊叫,又是「嗤」一聲。
馮慶驚叫:「悟兒!」
莊悟仍扯著嗓子喊叫:「他要逃跑了!他冒梁道的名字到處要別人為他做事!他
就是冒牌貨!」然而聲音漸虛,馮慶搶進人群中,抱起莊悟,只見一枚竹針插在莊悟
喉頭,莊悟似乎已不能視物,他伸手碰到馮慶面頰,帶著哭音道:「慶姐姐,對不起,
我是壞孩子,我想要進去碧竹幫,假梁道以為姐姐是哥哥,是那個逢光明的兒子,要
我……要我把姐姐引去山路上,推下河谷,所以……」
馮慶握住莊悟的手,拚命道:「沒事的、沒事的!阿漆才是壞人,悟兒你一點錯
也沒有!」
「慶姐姐你不知道,我說了好多謊。」
「你現在不是說實話了麼?悟兒,你很了不起。」
「看到假梁道要跟我們走,我好害怕……好害怕,好想跟姐姐說,可是他說若我
敢說就要……就要殺了我,所以我又撒謊了,所以……所以大哥哥才差一點被殺掉,
真的梁道叔叔才會……才會少了一隻手。」
馮慶抱緊莊悟道:「悟兒做得很好了!不要再想那些事,我不是說過,把爹找回
來之後,我們就回板寮,然後你和我和爹和書陽哥哥一起生活,沒有人會欺負你,我
們教你識字,教你武功……」馮慶雖感覺莊悟已經沒有氣息了,還是邊流著淚邊說。
趙千里親自領著手下去追擊,阿漆一路上都假作不會武功,逃跑起來像長了翅膀,
看來有兩把刷子,教他們費了好一番功夫,不過他終究落進趙千里設下的包圍。總算
抓住了人,趙千里防著暗算,將阿漆身上搜過一回,綑縳手腳,他即使被綁著仍是不
斷掙扎,張口亂咬,甚至以不同人的口吻大呼小叫,說的全是一些教人聽不懂的事物,
像是瘋了。將阿漆抬回武廟前,只見書陽攙著臉色蒼白的馮義,馮慶抱著莊悟逐漸冰
冷的身軀,兩人看上去都是失魂落魄,趙千里在書陽背上使力一拍,要他振作點。
「我們先去找大夫,替馮世叔治療。」書陽恍恍忽忽地點頭。
趙千里派一個護衛去抱莊悟遺體,說了半天才讓馮慶放手,趙千里扶著馮慶,一
行人回到投宿的客棧。
大夫為馮義包紮過後,說應該不礙事,多虧他當機立斷砍下手臂,劇毒才沒有蔓
延至全身。自大夫離開後,馮慶便寸步不離地守在父親床畔,而書陽則是讓馮義在客
棧床上躺下後,便沒再過來,夜幕降臨,趙千里他們用過晚餐,待要差人送些飯菜到
馮義房間,卻在廊上被書陽攔下,他頓了一頓,才彷彿下定決心一般說:「我拿罷。」
書陽推開房門,進了本來是自己的房間,現下卻是馮義躺在床上,馮慶側臉十分
憔悴,關切地凝視父親睡顏。
「我送飯菜上來。」書陽低聲問:「阿義叔還好?」
馮慶點頭,眨了眨眼問:「外邊沒事麼?阿漆怎麼樣?還有悟兒……他們有安頓
好麼?」聲音沒了平時的氣力。
「一切都好。只是阿漆整個人陷入瘋狂,無法問話。」
馮慶垂下眼道:「對不起,書陽哥哥。」
「你不需要道歉,那是我自己的意思,當時只覺若是動手,我又失去了一個父親,
況且既然知道了阿漆在說謊,我還是想聽聽阿義叔親口告訴我,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兩人沉默了一陣,直到馮義不知是做了惡夢,或是被話聲吵醒,猛地睜開眼睛口
呼「住手」,馮慶趕緊湊上去關照,他幫著馮義坐起身,指了指几上道:「爹,他們
送飯菜來了,要吃麼?」馮義搖頭,模樣有些狼狽,他先清過喉嚨,向書陽道:「你
說你想聽當年的事是罷?」書陽直視馮義道:「我想知道。」
馮義坐直了身,深吸一口氣,道:「這些事我早該跟你說了,結果卑鄙的劣根性
就是改不掉,犯了那樣的錯,還有臉對你隱瞞……我今日就把我所知的全告訴你罷!
──大約十年前,我和你父親在武林上齊名,沒人知道你父親在唐山是做什麼的,只
知他愛武成痴,全心在鑽研招式,十八般兵器都精通,三句話不離武功,也喜歡找人
比劃,所以武林上送了他一個稱號叫『痴人』。我則只是個身手比較高明的小偷,只
因為有一回,闖進去那戶人家請了當時武林上小有名氣的『玉面狼』律夢天看住財物,
我卻打了個他落花流水,名聲才傳了出去。雖然你父親和我性格大相逕庭,卻有兩件
事相同,一是不收徒,二是未加入幫會,所以不知是什麼人給我們並稱作『武林雙雄』。
「當年,我年輕氣盛,想著既然眾人都將逢光明與我相提並論,那我非得去會一
會他,分出個高下不可,還找到了太極會去,你父親本熱愛比武,聽說我便是『樑上
君子』,一口答應,然而我完全不是你父親的對手,我只是憑著輕功和招式變化欺世
盜名,逢光明的武藝才是真材實料的,比試完之後,你父親露骨地感到失望,說在島
上已經沒有敵手,實在無趣,要不要索性回唐山去。我聽得血氣上湧,那回雖敗給你
父親,也不算輸得很難看,至少過了二、三百招,他又憑什麼如此侮辱我的武功。我
滿心怨恨,無奈交過一次手便知道,無論比試幾次我都沒有勝算。
「就在我打算要離開時,太極會的鍾良來找我,說有手段可以讓我得勝,問我是
否要和他聯手,我滿腦子只想著要教訓瞧不起人的逢光明,當然是開開心心地答應了。
藉口上次比試在白天,像我這樣的小偷,還是在夜裡才施展得開,再一次向逢光明下
戰帖,本來還擔心他將我棄若鄙屣,連和我比武都懶,不過逢光明對戰帖一向來者不
拒,這次也不例外。那天比武約在夜裡,鍾良說他會在逢光明晚飯飲食中下毒,要過
三刻左右才會發作,我算準時間,就在逢光明差不多要毒發的時候。
「逢光明果真準時赴約,我們打到一百招左右,他還是精神抖擻,我不禁心急起
來,都使出了那樣下流的手段還勝不過,未免太過丟臉,於是出招越來越凌厲,那已
經不是比武,而是存心取你父親性命,終於他有一瞬出招慢了,我直取中宮,狠狠點
上致命大穴,這才發覺逢光明的內力已十分微弱,之前他隱藏得很好,一百多招內我
竟毫無所覺,那恐怕便是毒藥的效果,明知道他已經沒有內力護住致命穴,想到他就
算是幾乎沒了內力,還能和我打成平手,簡直不甘心得要發狂,我……我沒有收手,
眼睜睜看著逢光明噴出一口鮮血,橫倒在地。」
說到此處,馮義垂首不語,書陽亦神色緊繃,沉默了一會兒,書陽開口催
道:「……然後呢?」雖然掩不住聲音中的乾澀,但畢竟是開口了。
馮義握緊拳頭,艱難地繼續述說:「逢光明不知道暗算他的人正是我,他倒在地
上,突然臉色大變,說他嘔心瀝血寫出來的秘笈不在身上,被摸走了。我聽了他的話,
恍然大悟,原來鍾良是為了要盜走秘笈才提議同我聯手,雖然不曉得他究竟用了什麼
步數竟能從天下第一高手身上順手牽羊。
「逢光明炯炯望向我,臉色渾然不像個將死之人,說都是因為赴我的約,他才會
中了小人奸計,要我替他奪回他的《光明集》,交到妻小手中。我說像我這樣三腳貓
的功夫哪裡有本事替他奪書,逢光明竟說他命在頃刻,他死後我便是島上武功第一之
人,有什麼辦不到的,雖說他會敗下陣來全是因為中毒,但中了毒還是要來赴約是因
為和我比武夠有意思。後來我才知道,逢光明每回得勝都會抱怨島上武林無趣、想到
唐山去闖蕩,是我的自尊心曲解了他的人格,然而一切都太遲了。
「我答應替他辦這件事,可是我根本連逢光明有妻小都不知道,彎身追問了幾句,
突然他臉色由青轉紅,又由紅轉青,模樣痛苦難當,不久就沒了氣息,死前,他只是
喃喃說:『他會去找瑤音和我兒子……』。
「逢光明在太極會地盤上死於非命,他們又找不到兇手,以為是將逢光明對頭
長泉會幹的好事,雙方本來就一觸即發,因著你父親的死,遂當真打起來了,世道更
添混亂,我追著鍾良行蹤,也打探你們母子下落,後來的事你就知道了,我找到你家
時,那裡已經被燒成白地,好不容易才從被鍾良買收的那群惡人手中將你救出,我見
鍾良遲遲未練那秘笈上的武功,肯定是讀了秘笈之後有諸多不解之處,認為你身上藏
了什麼武學秘訣,只要讓他找不到你,秘笈的事便先不必擔心,搬到了板寮……」馮義
話音漸落,房裡安靜下來,只聞外面寒蟲唧唧鳴叫。
良久,書陽才向馮義道:「阿義叔,我無法原諒梁道。」
馮義宛若被打了一拳,隨後自嘲:「正是,像我這般……」
「可是,阿義叔沒有錯。」
馮義愣在當場,不懂書陽說些什麼。
「阿義叔將我從鍾良的黨羽手下救出來,拉拔我長大,告訴我父親是多偉大的一
個人,保護我遠離鍾良的魔掌,除了說了些謊言,什麼都沒做錯不是麼?我也許沒法
像以前那樣普通地尊敬阿義叔,但也明白阿義叔不是我的仇家。」他說著,向馮慶瞟
了一眼:「我會時時提醒自己,梁道八年前便死了──沒錯罷,阿義叔?」
「書陽,我沒辦法再裝自己是好人,若無其事地過生活。我一直記在心裡,殺死
你父親的正是這雙手啊!」抬手,馮義才想起自己一邊袖子空盪盪的,望著斷臂,他
彷彿明瞭了什麼。
「我不是要當作一切沒發生過,那樣血淋淋的事要我怎麼忘?阿義叔,我下不了
手報仇,自己心裡也很亂。光是在這裡和你說這些話,你知道需要多大力氣麼?求你
了,記著我父親,活下去罷。」
馮義仰首,流下兩行清淚,馮慶上去摟著他,書陽起身,想留他們父女倆獨處,
卻被馮義喊住了。
「你們說的那個阿漆,手上有你父親的《光明集》是罷?」
書陽不知他為何有此一問,點了點頭道:「父親的《光明集》中以琴譜為暗號,
他怎麼也不信父親沒有將破解暗號之法留給我,先博取信任以便在我身邊監視,這幾
天我練功的模樣他都看在眼裡,生出了利用我殺了阿義叔之後再將我殺害的陰謀,若
不是莊悟捨命揭穿他的奸計,我們至今都被矇在鼓裡。」
「假使《光明集》這八年來都沒有易手的話,那麼他便是鍾良罷?書陽,你怎麼
打算?」
「我已厭倦了絕世武功、報仇這些事,阿漆先交給趙千里處置。我辦不到像父親
一般,為了武功放棄平靜的生活,如果這冊書放在手邊就會引來麻煩事的話,我寧願
不要,反正內容也記在腦袋裡了,索性把暗號解出來,到大街上發送,江湖上的人想
要得到這套武功,就讓他們看個夠罷。」
「……既然你覺得好,就放手去做罷。」
書陽見馮慶背對他,有些粗魯地以衣袖拭淚,喊了他一聲。馮慶回過頭來,兩人
對望。
「我答應過的,把一切做個了斷後就一起回板寮,找到阿義叔……也帶上莊悟,
我們四人一道回板寮,回家。」
馮慶聽了,重重點頭。
當日在武廟前的騷動果真在武林上傳開了,說是梁道殺害逢光明,逢光明的兒子
隱居許久,獨自修練父親留下的神功,終於報仇雪恨。見到馮義與賀書陽相鬥者,無
不為書陽的武功目眩神馳,有些人眼尖加上記心好,知道書陽和枋寮那兒頗有威信的
「同舟會」一塊兒來的,去找趙千里探聽,然而趙千里卻是什麼都不肯透露,稱他不
曉得賀書陽來頭,只是見其神態俊朗、不同於常人才邀他同行,報了仇後他走得不知
去向。江湖中人為了尋找「逢光明留下的絕世武功」,紛紛策畫起該如何將賀書陽引
出來,然而,在武林有所行動前,那「絕世武功」便從天而降了,照字面上的意思,
從某日開始,寫著高超武功秘訣的紙張在府城翻飛,不知是何人從何處撒下,少說也
有上百份。得了秘笈抄本者,或想阻止更多人擁有,或迫不及待研讀欲馬上練成絕世
神功稱霸武林,島上又掀起新的風波,此為後話。
某個春暉和煦的日子,一葉輕舟搖搖擺擺地泊進板寮港口,港邊風勢強勁,海鳥
在靠港船隻上頭盤旋,鳴聲嘹亮。從輕舟上一個斯文少年攙著滿面風霜的中年男子下
船,若仔細瞧,中年男子右邊袖子空盪盪的,在風中獵獵作響,接著兩個武師模樣的
人同一個作男子打扮的少女抬著一口小棺上了岸。
那少女凝望棺木道:「悟兒,這兒便是板寮,你還喜歡麼?」模樣斯文的少年聽
了,折回到少女身邊,輕攬住他肩頭道:「都沒事了,已經回家了。我們先為莊悟擇
一處安葬,最好是景色美麗,距家裡又近之處。然後明日就要下田裡巡一圈,雞隻不
曉得有沒有逃走,籬笆也要重新修過……」
少女深吸一口氣,環視四周,嘴角泛起微笑道:「書陽哥哥,天氣很暖和,春季
要到了呢。」
隨後,一行人向山腳方向走去,身影消失在忙碌碼頭工人當中。
武林中,逢光明之子賀書陽如同流星一般轉瞬即消失無蹤,與梁道比武展現了過
人身手後,不過數月便遭到淡忘。有傳言道他隱居在某處森林,讀書、耕田、練武,
與世無爭,日子如他所願,十分平穩快活。
(全篇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就像我之前寫過的一樣(嗯?我之前有寫過嗎?),行路難是我這輩子寫過最長的一
篇故事。在最後可以偷偷地告訴各位,行路難是我的課堂作業,因為有著寫不出來會被當
掉的壓力才硬著頭皮撐到最後XD
關於梁道與逢光明當年的恩怨、阿漆的動機和太極會之亂,我心裡都有個設定,不過
衡量之後決定不需要挑明。替我試閱的朋友至少沒看出阿漆是幕後黑手,真相揭開的時候
我問他:「阿漆初登場說過他家家姓白,白漆這名字你用台語念念看。」他「哦!」了一
聲,不知道是佩服巧妙的伏筆(?)還是覺得是個爛梗XD
總之,哪有人掉到崖下就能撿到武功秘笈,一定是被設計的啦!( ′▽`)σ)′3`)
我不確定自己未來還會不會寫武俠,應該說,我連下次生不生得出一萬字以上的作品
都持懷疑態度。由於不知道之後還有沒有機會拿出作品來po,一定要在這裡感謝追到最後
的各位,認真的,謝謝你們讀完了。
最後,有緣再見。
--
「未来で待ってる。」
(我在未來等你)
「うん。すぐ行く、走っていく。」
(嗯,我馬上就去,用跑的)
《跳躍吧!時空少女》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96.49.245.144
推
02/06 11:29, , 1F
02/06 11:29, 1F
謝謝,我會努力。・゚・(ノД`)・゚・。
推
02/06 12:06, , 2F
02/06 12:06, 2F
這是武俠小說公式劇情給我的靈感呀(握拳)
推
02/06 16:15, , 3F
02/06 16:15, 3F
→
02/06 16:16, , 4F
02/06 16:16, 4F
→
02/06 16:18, , 5F
02/06 16:18, 5F
→
02/06 16:19, , 6F
02/06 16:19, 6F
因為咱們老師博古通今,什麼武俠小說都看過,
下筆時都要戰戰兢兢,不敢交太半吊子的東西出去XD
寫的時候光是參考資料就找了二十頁以上呢(挺)
這麼說來,拿阿漆當兇手其實應該違反推理小說十誡的(搔頭),
到了後半場才出來,戲份也稍少,
不過真的要套十誡的話,「故事中不可有中國人角色」這條早就違反得亂七八糟啦XD
(不需要在這裡暴露你對推理小說莫名的深入瞭解!!)
推
02/06 19:07, , 7F
02/06 19:07, 7F
被、被發現了(/▽\*)(害羞屁
※ 編輯: lostman0807 來自: 96.49.245.144 (02/07 00:10)
推
02/07 12:16, , 8F
02/07 12:16, 8F
→
02/07 12:19, , 9F
02/07 12:19, 9F
謝謝,知道有人覺得有趣我都會很開心。
十誡是指古典推理小說剛成形左右,為了對讀者公平而列出來的幾項原則,
除了幾項基本,現代也不再適用了……嗯,而且我不是在寫推理小說(你也知道!
※ 編輯: lostman0807 來自: 96.49.245.144 (02/07 14:11)
推
02/07 19:27, , 10F
02/07 19:27, 10F
→
02/07 19:27, , 11F
02/07 19:27, 11F
→
02/08 16:21, , 12F
02/08 16:21, 12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