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失蹤(10)
部勳先生從小就住在萬華，父母在夜市共同經營一間以豬腳為主，兼賣炒飯炒麵的小
販。但因為坐落在不起眼的角落且類似的攤販眾多，家裡的口味也不算特別出色，所以除
了鄰居沒有什麼人會特地來到這裡用餐。當時電視還不是家家都能擁有的必需品，網路也
在幾年後才開始進入播接時代，廣告傳播的方法幾乎還停留在紙本模式。於是部勳先生國
小的時候總在上課時間偷偷繪製豬腳攤的傳單，放學後一路從學校發放回家，每天每天毫
不間斷。就連假日他也在父母準備晚上要賣的食材旁拼命的畫，中午吃完飯出門發放，傍
晚左右回家幫忙開店。
時間一久生意終於有了起色，雖然還不到大排長龍但已經營出一小批死忠的顧客。部
勳先生不因此而滿足，他覺得這樣賺錢的方式實在太慢也太辛苦。豬腳永遠只是豬腳，這
認同性已經深深刻在每個人的腦裡，而其中的價值也在不知不覺間被決定。就像寫在課本
上的歷史一樣。
就在部勳先生不斷思考這個的期間，他即將從國中畢業。那時台北可以選擇的高中只
有八所，聯考的錄取率只有三成左右，而部勳先生因為長期在家裡的生意和課業中兩頭燒
，所以剩下的時間再怎麼努力也只能將成績維持在中後段，一不小心還經常被分派坐到講
台前第一排。
「那時候的老師都很喜歡這一招，好像考不好只是因為不專心或是看不清楚黑板什麼
的。」部勳先生覺得很可笑。
雖然如此部勳先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反正想做的事情很多，也沒有升學的打算。高
三的時候因為豬腳店的生意不斷蒸蒸日上，有了還算優渥的存款和積蓄，部勳先生的父母
開始希望他能繼續念下去，期望有朝一日能讓部勳先生走入金字塔頂端。就在某天晚上，
部勳先生的父母將他叫到面前，告知他不必再參與任何生意上的工作，放學後只管回家乖
乖念書就好。『小勳要成為我們家族第一個考上公立大學的人喔！以後粗累的事情就交給
爸媽就好，小勳就毫無顧忌的努力用功吧！』部勳先生的父母像宣佈什麼得獎名單般開心
說著。為了不辜負辛苦賺錢的他們，部勳先生開始了沒日沒夜的考生生活。將一切雜念拋
開，眼睛裡只有伸長手也搆不到，遠在好幾年後面的未來。
「到底在幹麻呢？憑什麼覺得現在的自己有能力決定那麼久以後的事？」部勳先生說
著：「也是有這樣想的時候喔。可是只要一看見在深夜和凌晨的交界，專心注視著炙熱火
爐的爸媽。他們臉上帶著的是疲態以外的什麼，而那什麼具有強烈的憧憬及託付性。我的
腦中就完全只剩下那座藏在高溫背後，被烘烤得扭曲模糊的公立大學校門。」
八零年代初期的台灣，還算搭上了『只要肯努力就會有什麼』的末班車。部勳先生也
在跟虛幻的敵人對決中取得了勝利，順利進入國立交通大學機械系。「只要把眼睛跟耳朵
全部關上，就像獨自走進遼闊漆黑的房間，疑惑的聲音逐漸被稀釋，原本不著邊際的目標
也實在了起來。接著只需要豁盡全力衝撞它就是了。那說起來也並非那麼困難。」部勳先
生神秘兮兮地教導著當初成功的要訣。
部勳先生的大學生活很普通，跟大家一樣聯誼翹課玩社團。也在大二下學期交了一位
很可愛的女朋友，名字部勳先生已經遺失了，那是在之後發生的事。是外語系的學妹，好
像因為和平分手所以部勳先生沒有詳談。當時的他與一般大學生不同的地方是，部勳先生
非常愛看書，尤其是用英文撰寫的書。什麼方面都看，有時候整整幾個月他只出現在寢室
和圖書館，以及寢室到圖書館的路上。就那樣一直翻著書，毫無特定偏好地讀著。家裡的
生意完全不需要操心，有些事情上軌道後短時間內只要重複那麼做就可以了。
但在民國六十七年，台灣出現了罕見的乾旱。從那開始的三年整個台北市嚴重缺水，
甚至出現了分區供水的情形。不止一般民眾感到困擾，經營夜市攤販的部勳先生一家更是
苦不堪言。無法隨時取得乾淨的水，就算在供水時間儲存的份量也不足以分配在家庭和生
意上面。無可奈何的窘境，造成部勳先生的父母決定一個星期只營業三天，但這麼一來收
入則大為縮減。
部勳先生覺得這麼下去不是辦法，他想起書中所見，當時還只是專門性的用在大樓建
造工程上的幫浦馬達。「那時候的前兩年，美國英格索蘭公司才因為製造了全世界最大的
直立排水泵而聲名大噪。泵你知道吧？就是抽水馬達，現在已經很普遍了，每個家庭幾乎
都會有。」部勳先生比了個沙灘排球大小的體積，看著那中心點低頭說。
「我知道，小時候家裡也裝了一個，大概是在我五歲左右吧。」我說。
「嘿嘿，說不定跟我有關係呢！」部勳先生得意地發出怪聲。
就是因為那個東西幫助夜市裡各個攤販熬過了旱災的日子，一直到翡翠水庫建造完成
才稍微鬆一口氣，而部勳先生也從這過程裡頭看見了不尋常的光。根據他的形容，那像是
從針孔大小的洞垂降下來的釣魚線，在空氣中幾乎難以察覺，中途線身還似乎斷成了數段
，出現距離不一的缺縫，如果不趕快抓住就會像方糖一樣溶解消失。於是部勳先生大學畢
業後便與朋友以代理幫浦進口為基礎共同創業，除了一般性的業務生意，部勳先生還致力
於縮小那體積，減少成本支出以及開發屬於自己專利技術的戰鬥。
幾年後微型電磁軸驅動泵誕生，公司也因此賺進了大把的鈔票。而看見光後的創新過
程激起了部勳先生深埋許久的探知慾，他幾乎無時無刻與實驗室為家，不論吃飯盥洗睡覺
都直接在公司裡解決。行政財務交給專業人士，決策方面則是當初一起創業的幾位可以信
賴的朋友來進行。
單純的部勳先生太過專注的結果早已註定會有病倒的一天，只是沒想到那竟跟著背叛
和死亡，像不幸的套餐似的，用托盤盛著擺在他面前。
部勳先生因為過勞昏迷了一個禮拜，朋友在這段時間捲走了公司所有的資產，當然那
都是早已計畫好的。而部勳先生的父母也在這時候雙雙殞落。
「所謂巨變大概就是這樣吧，只差我沒有車禍或失憶了，不然就可以寫成劇本寄給民
視。」部勳先生好像在說著什麼別人的故事一樣，但我偷瞄到他臉上的皺紋像集體被催眠
無力地沉睡，並做著惡夢。
「所以部勳先生就開始賣起了雞蛋糕？」我試著想轉回重點。
「老人家在說話的時候最介意的就是被打斷，請跟上我的節奏好嗎！」部勳先生舉起
右手伸出姆指食指和小指，比出嘻哈的手勢。看來是我多慮了。
(待續...https://www.popo.tw/books/631897/articles/73256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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