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心得] 關於子宮頸閉鎖不全
過了一年多了，不知道這位媽媽妳走出來了嗎？
如果妳走出來了，是不是也能跟我分享這段時間的心路歷程呢？
因為我還困在裡面.......
不知道是第幾個晚上了？我總是看到天亮了才能入睡。
我本身有多囊性卵巢症候群，從青春期開始月經就常常半年以上不來，
由於我本身就是醫療人員，所以對這個疾病也相當清楚。
年輕時因為沒有懷孕的需要，吃了好幾年的避孕藥。
中間也停藥過一段時間，用Metformin治療過，但月經仍然愛來不來，
後來，就照醫生的建議，沒需要的話就用避孕藥調經，等之後要懷孕時再來試排卵藥。
等到有點年紀，進入婚姻，開始想懷孕了，找了不孕症醫師想認真治療，才發現子宮因為
長期避孕藥的刺激，已經變得有點小、內膜過薄，對懷孕來說不是個好環境。
之後，因為工作的關係與先生分隔兩地，不孕症的治療停了一年多，而這一年多，月經從
不曾找上我，我知道，那代表我可能從來沒排過卵。
後來，工作調回家鄉，我又開始準備積極治療，試了幾輪排卵藥、排卵針都沒有好消息，
我跟醫生討論人工和試管的可能性，也許是對醫療較了解的關係，我知道我的體質不容易
排卵，加上之前老公精蟲的檢查結果也不太好，所以為了增加成功機率，我就直接進行試
管的療程。很幸運的，我第一次就中了，懷了雙胞胎，是兩個小男生。
一路過關斬將，每一次的產檢、唐氏症、nifty到高層次都平安過關，原以為會這樣順利
到生產......
我很清楚懷孕中有很多變數，所以一直不敢太早準備好產後及小朋友需要的東西，一直到
懷孕中期，才開始將一切準備妥當：保姆、生產的東西、小朋友的安全座椅、嬰兒床等等
。就在這一切都安排好了之後，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我想是23週底24週初吧？下體分泌物（透明至白色）開始增加，觀察了幾天，覺得有點怪
怪的，雖然沒有血絲也沒有腹痛，我還是去了診所就醫，醫生照了小朋友沒甚麼問題，開
了三天安胎藥，要我繼續觀察，我想想24週就要回醫院產檢了，我把藥吃完剛好可以回醫
院檢查，因此我也盡量不擔太多心，而產檢時我也把這個情況告訴產檢醫師，他做了超音
波也做了內診，認為可能是輕微的感染，開了塞劑讓我回家。
過了三天，剛好是中秋節，下午去逛了一兩個小時的百貨，晚上回婆家烤肉，一切都是那
麼平常無恙。還記得是清晨五點多，我一如往常醒來上廁所（懷孕容易早起解尿），那天
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想排便，坐在馬桶上一陣子，但解不出來。於是，我放棄了，躺回床
上準備睡回籠覺，但，腰好痠。
因為我自從懷孕就容易腰痠，我還以為是昨晚烤肉坐板凳坐太久，於是我翻來覆去，想等
過一會兒好點後再入睡，結果腰還是痠到不行，忍不住了我將我老公叫起來，請他幫我按
摩一下，一邊按一邊我看著時鐘，我才發現，腰痠的很規律，每５分鐘一次，且肚子有硬
起來，我開始懷疑這是否就是宮縮？我觀察了半小時，有種不安的感覺，我跟我老公說：
＂去急診確認看看吧？＂在路上，我還想著是不是我太大驚小怪了？醫療人員總是怕造成
同業的麻煩。
到了急診，我腰酸的感覺還是持續著，但似乎有緩解了些，剛開始，測宮縮的機器位置放
的沒有很精確，測不到宮縮，測了20分鐘，我請護理人員再調整一下位置，才測到真正的
宮縮，醫師來了，本以為沒宮縮，要我回家，但看了一下最後幾分鐘的報告，發現有宮縮
，於是就馬上做內診，接下來那句話，讓我從腳趾頭涼到頭頂－
＂開三指了，羊膜囊還掉下來摸到了！馬上收住院！＂
我開始慌了，還記得那天是上班日，我趕快請老公通知家人、打電話到公司要請假，老公
開始奔走辦理各種手續。我躺在床上，努力調適心情，我知道我不能緊張、不能難過，要
保持心情平穩，以免更刺激宮縮。我試著往好處想，我想就像徐若瑄那樣，一直躺到生，
這也不是甚麼困難的事，只差2-3個月了，我已經24+3了，熬到28週以上問題就不大了，如
果能到32週也就更好了，貪心點若36週更是沒什麼好擔心的。
原來這一切都是奢求.....
主治醫師來了，我怯怯地問他：＂還好吧？我有點怕安不住。＂當時的我，有多麼想聽到
一點安心的鼓勵或安撫，多想聽到醫師說：＂不用太擔心，一切會好的。＂但是醫生深鎖
著眉頭，只說了＂安一天算一天。＂我懂，我知道現在環境醫病關係不好，我也知道醫療
永遠充滿變數，我更了解醫生一定要把最壞的情況先考量到。於是，我盡量保持樂觀，躺
在床上，我用手機查了不少子宮頸閉鎖不全成功安胎的例子，我試著樂觀著想著，我可以
成功的安過一個月、兩個月......
宮縮仍然持續著，安胎藥的劑量也開始往上調，才過沒幾個小時，我發現我下體開始有鮮
血樣的分泌物，那是產兆。我害怕，但是我沒時間多想，因為頻繁的宮縮讓我痛苦，每一
次宮縮，我就像是便意已經到了肛門口，卻必須忍住不排便，腰酸的感覺從背後擴展到前
腹部，全身肌肉都不由自主的僵硬著抵抗那種感覺。努力的忍著，忍著怕一不小心就把肚
子裡未成熟的孩子生下來，每5-10分鐘的折磨，一遍又一遍.......半天了，宮縮開始緩
解了些，雖然那種感覺還是持續著，雖然仍然一直有新的血流出來，但我相信會好的，只
要熬過這幾天的危險期。
我一直沒有哭，也沒有慌了手腳，只是盡量不去擔心太多，相信一切會變好的。但是，世
事豈能盡如人意？隔天，因為胎位不正，醫生要我決定要自然產或是剖腹產，還找了小兒
科醫師過來，我還樂觀的想，只是先預備著，應該沒那麼快吧？只要熬過這幾天危險期，
後面就是海闊天空。
但，醫師卻催著我決定，Why?
於是，我問了醫師：＂我知道醫療的情況每個人不同，但我想知道，一般的情況下，我可
以安多久？＂他說：＂１～２週最多。＂
真是晴天霹靂！一句話粉碎了我的信心，我和我老公也不得不開始面對極早產兒可能的結
果和後續的問題。也許是對醫療太了解，我比一般人冷靜和理性，跳過了慌亂和情緒化，
只是躺在床上等待著一個奇蹟。安胎的日子很痛苦，時間是用分秒來算的，連動一下都很
困難，只是簡單的手部或腳部移動，都可以引發宮縮，我幾乎是動也不能動，連睡著都是
奢求。偶爾待宮縮稍緩，才翻了一點身，感覺下體又有新的出血，害怕和恐懼讓我像個木
頭人等待時間滴答地過去，真是度日如年。
其實我是個沒有很強宗教信仰的人，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也只能寄託神明的力量吧？我家
人和老公的家人都第一時間找了宗教人士來處理，當然各家說法眾說紛紜，有人說是動到
胎氣，有人說是地基主沒拜，有人說是祖先在干擾。收驚、通靈感應，能做的都做了，只
希望明天會比今天更好。
好不容易過完了第二天，感覺第二天比第一天好多了，我以為會進入佳境，但，樂透畢竟
不是人人都會中的。第三天，宮縮的情況又開始不穩定了。在安胎的過程中，都是我老公
在旁協助我，他只要離開幾分鐘，我的害怕和不安就開始肆無忌憚的成長，所以他一直寸
步不離的在我身邊照顧我。宮縮的痛苦讓我越來越熬不下去，我請求醫師能否再加一點藥
，讓我能夠在順利的熬下去，但醫師說那是毒藥，我看他的表情一天比一天沉重，而每次
內診都發現子宮頸的狀況不理想，而孩子的位置似乎越來越低。
熬過了不穩定的第三天，宮縮的痛苦讓我完全無法入睡，第四天，當我發現鮮血一直流出
來，一次比一次多，我開始放棄手中握緊的一絲希望，我知道，安不住了。醫師說，胎頭
又下來了，要我考慮停掉安胎藥，讓他順其自然，不然，到時候產程可能會有危險。我媽
還不死心的問醫師：＂不能再安看看嗎？＂我知道再安下去與死神可能只是一線之隔，我
知道孩子的預後很差，但我更不敢賭自己也可能賠上一條命的選擇，於是我放手了。
生產過程很順利，兩個孩子一生下來都順利的哭了，那是希望，等待著奇蹟的一線希望。
生命總是充滿奇蹟，只是往往不是發生在自己的身上。（笑）
晚上生完，凌晨就接到電話，老大休克了，要我去決定進一步的治療方針。急救下去，若
成功活下來，就是一輩子沉重的負擔，我怎麼不懂？幾乎沒什麼考慮，我簽了放棄急救同
意書，跟老公摸了摸孩子小小的手掌，看著胸腔的起伏在很短的時間趨近平靜，身體慢慢
地不動了，眼淚就這樣一直掉下來。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緬懷，後續的手續催促著我們將
孩子的遺體送進冰櫃。
我沒來得及多看他幾眼，每看一眼都是痛，我記得最深刻的是，當他身上的管路都拔掉了
，護理人員為他穿好衣服、戴上帽子，然後喪葬業者把他包好，準備送下去冰櫃前，我捨
不得地要求看他最後一眼：
這才是一個真正的小孩，一個從我身體裡面長大、辛苦生下來的骨肉。
我的小孩，好可愛的孩子。
但你走了，為什麼走了？是哪裡出錯了？我是不是錯了？
那個畫面，好深刻、好痛，烙印在我的心裡。
回到病房，自責開始發酵，我是不是太快放棄了？我是不是沒有給他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奇蹟是不是只會發生在堅持到底的人身上？但是，我卻沒有勇氣承擔他活下來卻不幸運的
結果。是不是因為我的懦弱而扼殺了他活下去的希望？我是不是哪裡做錯了？是不是因為
之前檢查都沒有照子宮頸的長度，所以才讓這個疏忽演變成這樣的結局？是不是我那天下
午走路走太久了？是不是那晚椅子坐太低坐太久了？是不是隔天早上大便太用力了？是不
是應該多堅持再安胎看看？是不是醫生用藥太保守了？是不是我太早放棄了？
太多的疑問而永遠沒有人可以告訴我答案。
不是還有第二個孩子嗎？我不敢抱太多希望，經歷這幾天，期待越大、失望越大，我盡量
抱著最壞的打算，但老公卻比我樂觀，他相信老二會好好的。我媽媽也囑咐我，不能放棄
，要我一直想著老二會順順利利度過難關。隔天，我跟家人去加護病房看小孩，他活力很
好，一直動，他傳給我的溫暖似乎漸漸融化了我的悲觀，讓我開始期待，也許他可以把哥
哥的份一起活下去。但是，才開始抱著希望，才開始用期待撫平失去老大的傷痛，我又接
到電話，說老二氣胸了，要我決定插不插胸管。醫師告訴我，他這個週數的腦部幾乎都尚
未發育好，而肺部的狀況將來若活下來幾乎都是一輩子慢性肺病，而這段時間肺部的問題
又對腦部的成長影響很大，這幾乎判決了他的死刑。醫生要我決定是否放手，而對老大的
自責又再次排山倒海地朝我襲來。
我是否又要再一次剝奪一個生命活下去的希望？
我猶豫不決，但是我沒辦法再一次的放棄，所以，我決定讓他插胸管。但是，我又開始煩
惱這無法承擔的結果。我還記得當我無法決定的時候，我老公哭著對我說：＂這一次，如
果他活下來了，不管他怎麼樣，我們就一輩子照顧他好不好？不管好的、壞的，我就是希
望他活下來，我想要看著他長大。＂我很感動，因為他說了我不敢說出口也不敢承擔的話
，那是做為父母對孩子的愛。
但是，好景不常，當天清晨，他慢慢缺氧、然後漸漸地心跳越來越慢、越來越慢。當我們
去看他的時候，他已經全身發黑，再等待那吐完最後一口氣的時機。那時的他，已經不太
動了，時間過得很慢，慢到我有很多時間跟他道別、摸摸他的臉、他的眼睛、他的胸膛、
他的肚子、他的手、他的腳。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不用再撐了，我知道他已經很努力很
努力，他可以放心地去找哥哥了。我老公不想看他，也不碰他，因為我知道那就像是拿刀
子在他心頭上割，他選擇逃避，而我害怕遺憾，遺憾沒有好好跟他道別。
兩個孩子都死了，在我出院的那天清晨，心裡好像有什麼永遠地消失了。
在月子中心的日子是痛苦的，一切都跟當初預想的不一樣。每當會客時間，別人家的訪客
來探望產婦與新生兒時，就像是拿針往心裡刺，一次又一次。剛開始，一直想到兩個孩子
的最後一面，眼淚就一直流，每每悲傷過後就是自責，不斷地檢討這段時間的每一步，是
哪裡出了錯？家人的勸導和安慰聽起來都是刺耳的：＂坐月子不能哭。孩子再生就有了。
不要太難過了。＂這段時間，我只想跟老公互舔傷口。
隨著時間在走，一兩個月過去了，老公已經先走出去了（或是說成功逃避了），而我還困
在這裡，雖然淚已經漸漸不流了，但還是每天翻來覆去，看著天亮了才能漸漸入睡。總是
感覺心就停在那個時間點了，常常感覺到悶悶不樂，心裡壓著一塊大石，沒辦法繼續往前
走也回不到從前。
本來想工作休息三個月，讓自己有多點時間調適，但卻被親人逼著上班，好像自己的悲傷
都是多餘的。
這越來越孤獨的感覺，妳是否也曾走過？
--
我暫時不敢再做試管，因為我怕下一胎又滑掉，但我又無法克制地期待下一胎趕快到來，
，好將我拉離現在這樣的泥淖之中。
我也不想再相信神明和宗教，因為我認為祂若真的靈驗，為何我保不住我的孩子？
我仍煩惱著自己的不孕體質，煩惱著下次懷孕可能重蹈覆轍，這樣日復一日，等待著奇蹟
降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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